沈爱薇擦干脸,深吸口气,接着对镜补妆,匀抹淡淡的腮红,掩饰憔悴的容光。
她以为,自己配备了足够的武装,她以为,她酝酿了充分的心理准备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她以为,她能通过严苛的考验。
她真心这么以为的,但当她回到餐厅与纪翔会合时,看见他正和某个男人谈话,而那人的背影似曾相识,异常地熟悉。
她心韵顿时乱了调,失速地狂跳。
她冻立于原地好片刻,好不容易寻回失落的神智转身想逃时,纪翔已然瞥见她,笑着朝她招手。
“你过来!我帮你介绍沈院长。”
她眼前一眩,觉得自己好似快晕倒了。
男人听见纪翔的呼唤,缓缓转身,原本满面笑容,乍见她时,转瞬冷凝,眼神犹如最锐利的尖刃,割裂她敏感的肌肤——
“爱薇!怎么会是你?!”
“……爸。”
沈爱薇沙哑地吐落这个字,从内心最深处,像反胃的病人一样恶心地呕出来。
她好恨,真的好恨,多希望自己可以永远不要再面对这个男人,永远无须像这样叫他一声爸。
为何会在这里遇见他?为何偏偏如此巧合?
父女俩在餐厅狭路相逢后,父亲便借口有话私下跟她说,拖着她来到饭店为贵宾准备的休息室。
沈爱薇近乎无助地左顾右盼,她最怕的就是跟父亲独处在一个密闭空间里,那会唤醒她所有最不堪的恶梦……
第8章(2)
“你怎么会在这里?书雅知道你在这里吗?”沈玉峰厉声质问她。
她说不出话来。
“你说话啊!哑了吗?你跟那个姓纪的年轻人是什么关系?”
她依然不作声。
啪!
一记毫不留情的巴掌霎时劈落她头顶,劈得她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她一动也不动,动不了,也不敢动。
像这种时候,不动是最好的,不论落在身上的疼痛有多可怕,她都必须忍耐,否则只会招来更严厉的惩罚。
“我就知道!你跟你亲生妈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沈玉峰愤怒地咆哮。
“上回闹离家出走还不够,你这回索性给自己的丈夫戴绿帽子了!那人是你的情夫对吧?你们这样偷偷摸摸来往多久了?”
她咬牙,全身震颤。
沈玉峰见她不说话,怒火更炽,猛然将她推抵至墙面,灼灼眼神宛如要将她焚烧似的。
“你真的长得太像那个女人了!下贱!”
下贱?这是在骂她吗?还是骂她亲生妈妈?
想起现在等于被软禁在安养院里,痴傻得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的母亲,沈爱薇只觉得心碎又心痛。
她倏地扬眸,不顾后果地冲口而出。
“如果你这么讨厌我亲生妈妈,为什么还要偷她的卵子生下我?!”
“你说什么?!”沈玉峰脸色铁青。
“我说,你为什么要偷……”
又是一记凌厉的巴掌。
但这回,沈玉峰不是打在她头上,是打在她背上,跟着,他用力掐捏她手臂。
“因为你妈背叛了我!她胆敢玩弄我,我就要她的亲生女儿来补偿!”
说着,沈玉峰蓦地顿住,眯起眼,右手掐抬她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
“你知道吗?你长得愈像她,我就愈有种快感……”如鞭的冷笑抽打沈爱薇颤栗的心房。
“我该继续把你留在身边的,书雅根本管不住你,应该由我来管你……”
邪肆的目光盯着她,宛若毒蛇,黏黏滑滑地碾过她的脸蛋。
沈爱薇快吐了。
“你这个……变态!不要碰我!”她挣扎地想推开父亲。
沈玉峰顿时狂怒,揪起她头发。
“这是你对爸爸说话的态度吗?”
他抓着她一次又一次地撞墙,但即便是在如此盛怒的情况下,他仍小心地不在外人看得见的地方留下任何伤痕。
她的背脊、手臂、大腿,浮出一块块瘀青,都让衣服遮住了。除了她自己,不会有人知道她曾遭受暴力对待,除非她自愿对那人袒裎裸露。
但她不会那么做,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对任何人显露脆弱的一面。
所以,没有人会来救她,除非她自己救自己……
她忍泪,张口狠狠咬父亲的手背,咬得他惊声骇叫,仓皇地往后退几步。
她立即夺门而逃。
在电梯里,她对镜整理仪容,用手指梳理凌乱的秀发,将洋装的裙摆拉顺。
电梯门打开,她匆匆奔往饭店大厅,纪翔正坐在待客沙发上等着她。
他瞥见她,漠然起身,脸色凝重。
她握住他臂膀。
“我们快走!”
他冷冽地瞪她。
“你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先跟我解释一下吗?”
“我现在没空解释……”她急了,频频回头看,好怕父亲不肯放过她,执意追上来。
“带我离开!拜托你,先带我走再说!”
他傲然不动。
“算我求你?”她绝望地低语。
他沉默片刻,总算点了头。
他带她离开饭店,却不是回宜兰,而是来到附近的河岸公园,一处僻静的角落。
她知道,他是迫不及待和她摊牌,虽然她很想躲、想逃,但这审判的时刻,终于还是来临。
沈爱薇咬牙,忍着全身上下一阵阵痛楚,挺起背脊,直挺挺地站着。
纪翔同样站得冷傲挺拔,犹如古代战士的雕像。
“你不是赵晴。”他冷静地落话。
这不是疑问句,是令她心悸的肯定句。
他继续说道:“沉玉峰是你爸,你是沈爱薇,就是你买下我的画,作为非卖品收藏。”
她颤栗地扬眸。
“你……都知道了?”
“前天你去安养院,我听见你跟赵晴的对话,那天我没回家,就是为了想查清楚你的背景跟来历。”
原来他那天就知道了。
沈爱薇脸色苍白。
“所以你……你今天是知道我爸会在这里出现,才故意带我来的?”
“他去参加在那间饭店举办的医学联谊会,我是刻意跟他打招呼的,我告诉他,我有个亲戚也是医院的院长,我很仰慕他。”他顿了顿一凝定她的眸光冰冷。
“我想确定,你是不是真的是沈爱薇?”
呵。她惨然一笑。
“现在你确定了。”
她竟还笑得出来!
纪翔见她盈笑的表情,所有的冷静自持于刹那之间灰飞烟灭,他勃然大怒,星眸焚烧熊熊怒火。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何冒用赵晴的身分?”
他声声逼问,像落雷,在她耳畔劈响。
她咬唇不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十年前,跟我交往的那个少女是谁?三年前,跟我约定的女人又是谁?怪不得赵晴的厨艺一把罩,你在厨房却笨手笨脚,还得叫五星级饭店的外卖当成是自己做的料理……你告诉我!你究竟这样骗人多少次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就把我当成傻瓜骗得团团转?!”
从什么时候呢?
沈爱薇又笑了,自嘲的、凄凉的笑,那笑,彷佛冬季的夕阳,教人看了心酸。
她深呼吸,鼓起勇气直视面前的男人。
“十年前,你一见钟情的对象不是我。”她一字一句地低语,每个字都像利刃,砍在他心头。
“跟老板作证你没偷东西的人是赵晴,后来你在她家楼下碰见的人才是我。”
“所以跟我去游乐园、在海边过夜的都是你?”
“是。”
“把我当成笨蛋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利用够了便一脚把我踢开的人是你?”
“……嗯。”
他瞪她,在他眼里燃烧的已经不单单是愤怒了,而是极度的痛恨。
“三年前,跟我说你从来不认识我,把我一个人丢在医院的人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