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呀!即使当年缺少那块地皮来周转现金,你也不撑过来了,而且赚进荷包的银票比老头子我当家的时候更多,现在才回头追究那笔土地不是多此一举吗?”齐父咧出慷慨大方又和蔼的笑容。
齐霖完全了解老爸爸的哲学。钱嘛!这种东西再赚就有了,生活快乐比较要紧。就是这种要命的乐观想法害他做足了四、五年的牛马,差点连小命也卖进去。
“事过境迁,旧事重提没有意义。”他选择结案。
“知道就好,那你还把人家拐回来做什么?”
“谁说我拐她回来?”天大的不白之冤!
“难不成是她硬要跟你上山的!”齐父抢白他。
“没错。”他当场确认。
“你真以为你老子傻得可以被这种蹩脚的台词唬过去?”齐父发觉儿子很瞧不起他喔!“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告诉我,倚月死了父亲,孤零零地浪荡江湖,结果遇到你这个出马为国仇家恨讨回公道的债主,马上巴住机会不放,乞求你把她带回大本营折磨凌虐?”
“咦?你全猜到了嘛!”他一个劲儿猛点头。
“齐霖,好歹我是你爸爸!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呀?”齐父瞳仁儿喷火,随时打算和他翻脸。“你要不要瞎扯得更过分一些,干脆说你乍见她的那一刻良心大发,非但不打算对仇人的女儿出手,反而基于同情的立场,善意接她上山来照顾栽培成国家的栋梁?”
齐霖完全对他父亲另眼相看。“爸,我以前似乎太小觑你了,你的推演能力实在太出色了。”
“齐霖!”老先生感到自己受着前所未有的侮辱。“你真的想说服我,扶养了几十年的儿子忽然转性了?”
齐霖从小就养成爱憎分明的个性,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连蚊子吸到他一口血也非讨回来不可,怎么可能对苏为仁的女儿存什么好心意?虽然他不见得会使坏,但安排他演出“善良监护人”的剧情可就稍嫌太扯了一点。
“真的是倚月自己硬要跟我回来,我不忍心她流落街头才答应的。”事情的真相确实是如此,他没必要说谎。
“去去去,去找你妈忏悔,教她罚你面壁思过,别留在这里打扰我玩电脑。”齐父听够了。
说谎的小孩必须接受处罚,即使年近三字头也一样。
“爸,你这么说不公平,爸……”他被父亲大人从皮椅后头揪起来,一路拎到走廊上。“爸,不信你可以去问妈,你不可以──你,喂……”
砰!他的鼻尖差点被合拢的门扉夹成扁平状。
年头真的变了,做善事不被感激也就罢了,反正人人都该存着为善不欲人知的精神,可是他家的天才老爹竟然来个全盘否定,这就有点太过分了。
究竟是他们父子关系出了问题,抑或他做人太失败?
“回台北?”倚月的每根神经都在跳舞。“什么时候?去多久?真的要带我去吗?”
“对;今天下午;一个星期;真的。”他又回复言简意赅的本色。
自从齐氏父子的书房对话之后,他们又僵持了七天,偶尔碰面了才交换几句:“嗨”、“你好”、“天气很好”、“对呀”甚至连对方的正脸也不看一眼,到最后连“好久不见”都出笼了。然而今天一大早齐霖就主动向倚月提起他要到台北办事,顺道带她一起去玩玩。
倚月暗自推算,这个方案有没有可能是他求和的第一步?
“好呀、好呀!当然要去。”她宁死不肯错过这个大好机会。“一天到晚窝在山上,放眼望去连一间‘拐之么么’也没有,闷都闷死了。”
“拐之么么?”齐霖纳闷,这是哪一国的语言。
“7─11啦!”她和老人家似乎有了代沟。
倚月快乐似神仙,飞回房间里整理行李,十分钟顺利出发。
即使与他这种缺乏情趣的类人猿同游,稍微影响了她的玩兴,不过看在他肯自愿当车夫的份上,她愿意原谅他一次。
“你来台北做什么?”四个钟头后,她隔着吉普车窗已经看到高耸的新光三越大楼。
“办事。”一路上他每句话的长度不超过五个字。
“办什么事?”她的心情还算不错,所以愿意陪他玩引导说话游戏。
“土地的事。”他目视前方,不偏不倚。
“土地的什么事?”她这才知道原来齐家在台北还有其他土地。
“土地管理的事。”
太好了,起码他还说了六个字。
“你应该雇用一个代理人帮忙管理。”她分析道:“如果你每次都要千里迢迢的跑一趟台北,岂不累死人了。”
“我想亲自看看。”他替这段对话划下简短的句点。
倚月翻了个白眼。他真的让人很累!到底齐妈妈少生了哪条神经给他。
“停车!”她忽然在叫。
“什么?”
“停车啦!”她干脆自己踩向煞车板。
嘎吱!吉普车在早晴的南京东路上滑出俐落的弧线,弧线的底端赫然是一根电线杆。
危险!他的脚底板赶紧推开她的小金莲,方向盘急急转向右边,煞停下来。
而她,早在刚才速度放缓的时候跳下车了。
该死的!她以为这样玩命的举动可以拿来开玩笑?
“苏倚月!”他火大地追过去,只要涉及骂人,他的说话速度向来连三姑六婆也望尘莫及。“你没事给我玩跳车,这种动作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你对摔断脖子这码子事有兴趣,我可没有!当心我把你锁在后车厢里闭门思过。苏倚月,我在和你说话,你听进去没有?”
齐霖终于赶到她身畔,这妮子愣愣地站在原地任他骂。装傻扮可怜就有用吗?对于任何罔顾生命的愚行,他不接纳招降的举措。
“你发什么呆──”
“你看!”她指着正前方的建筑物。
他们正处于南京东路的菁华地段,眼前巍然耸立的商业大楼共有十六层楼,每层十七间,完全租出之后,每月的房租净收额起码在一千万元以上。他对这栋商业大楼的细节了如指掌,因为,若非当年他老爸的一时头脑不清楚,现在这栋大楼的所有人应该姓齐。
没错!他们正立足在拖垮苏为仁的地皮上。
“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她忽然出声。“苏老头把他的全副家当赌进这座大楼,孰料被房屋滞销给拖垮了,而现在呢?”
他并没搭腔。
现在商业大楼仍然好端端的挺立在原地,该出租的户数已经出租,该售卖的住宅也已售卖,替所主人赚进大把钞票,徒让那个姓苏的傻瓜落个为人作嫁的下场。这绝对是苏为仁今生所踢到的最大、最硬的一块铁板。
“类人猿,带你去看一样东西!”她兴致又起,拉着他绕往建筑物的后墙部分。
“做什么?”难得见到她的眼中兴起一丁点火花,他只好顺着她溜达过去。
“应该在这一带没错……”她蹲在右侧角落,思量一会儿,居然扒开人家种花的黑泥。
“倚月!”他的低唤声充满反对阻止的意味。
“别吵,还不快点过来帮忙。”她不甘心只有自己担当偷鸡摸狗的重任,还想拖他一起下水。
“不!”他拒绝得明了爽快。
她选择忽视他的单音节,泥鳅手牵过他的领带,硬把他拖下水。
“两个人、四只手比较快嘛!”倚月兴匆匆的。
“你到底要找什么?”齐霖只想尽快完成任务,早早逃离现场。
“尽管挖就是了……”她手的动作猛地一缓。“也!有了,有了,在这里。”加紧拔开挡路碍事的泥土。“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