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月……”齐霖忽然懊悔不已。她只是一个小女孩,而他却不断以残酷的现实来击溃她,这算什么跟什么?“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觉得有必要让你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
“哇……”她猛地号哭出来。
“倚月──”齐霖被她哭慌了手脚。“别这样,你不要哭嘛!”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三年以来,她第一次放任自己的感伤流泄。所有的坚强防卫、以愤怒作为掩饰的盔甲,尽数拆卸下来,将她隐藏良好的痛楚赤裸裸地暴露在荒野间。
“妈──爸──王嫂──你们在哪里?”她放声哭叫着。
“嘘!”他轻轻地踏前一步,将发颤的娇小身躯拥进怀里。
“我……我一张开眼睛,他们就不见了……每个人都不见了,哇──”放纵的泪水湿了他的前襟,也软了他的心房。
他亲吻着她的头顶,柔细的发丝搔闹他的鼻端,仿佛刚出生的雏鸟软毛。
“不会的……不会再有人平白消失的。”
“你骗我,你骗我──”
悲怆的哭声在夜风中回响着清彻的音符,他无助地试图阻止她的泪意,每一声劝慰却引出更加丰沛的泄洪量。
头痛呀!齐霖只好倚着吉普车身,任她畅情哭喊。
而一份不知名的和煦情愫,在难以察觉的步调中,取代了寒风的萧凉──
今年的冬天,应该会比较温暖吧?
第四章
“喂,不要,把你的毒手拿开,好痛──啊!”惨叫声贯彻齐家的前屋后院,外加茶园和仓库。
“吵死人了!”
房门嘎一声打开,老医生提着医疗箱离开危险地带,食指不忘塞进耳朵里,隔绝噪音公害。
“医生,她没事吧?”齐母主动迎上去。
“任何病患在打针的时候能和医师缠斗,而且发出激烈的惨叫声,通常不至于有太大的问题。”医师的诊断结果一针见血。
“她打了几针?”齐霖的眼眸漾出希望的火花。
“两针。”
“两针‘而已’?”他摇头的神情充满遗憾。早知道就让她多吹十分钟的冷风。
“我听见了!”房里传来病人威势十足的诅咒,“类人猿,我和你誓不两立!”
倚月气得咬牙切齿。听听他的口气!幸灾乐祸的调调与电视上泯灭天良的刻薄老板有什么不同。
“你们两个别吵啦!”齐母拖着儿子进入病人的闺房。
“倚月,你最好安静休养几天,不过依据我对你有限的了解,你安分躺在病床上的机率微乎其微,所以我已经替你找好消磨时间的事情。”充当和事佬的同时不忘提出合乎天地至理的观察结论。“来,儿子,给你!”
齐霖被母亲强压着坐在床沿,愣愣地接过厚重的高中数学参考书。
“干什么?”他拒绝念睡前故事给你听,天知道他是全世界最缺乏耐心的保姆。
“倚月说她明年要重考大学,你趁她卧病在床的时间帮她补习一下。”齐母拍拍儿子的肩膀,对他的头脑很有信心。
“妈,我不行啦!”他弹跳起来。
“我也认为他不行。”倚月难得和他有意见相同的时候。
凭她堂堂二十世纪的新新人类,居然要一个远古时期的类人猿来教她数学,传出去简直笑掉人家大牙。有谁听过史前时代的生物会算数的?
“为什么不行?从小你的数理就比普通小孩子强,以前还专门替同学划重点,不是吗?”齐母拒绝采纳他的辩解。
“不是,我──”
“茶园的杂务暂时由阿里布负责一天,不会倒的,你们安心研究学问。”
法官退庭!
齐霖愕愣在原地,呆望着合拢的门板。
拜托,他离开高中阶段起码十年以上,大学主修的植病系更和高中数学扯不上关系,怎么可能记得牢那些莫名其妙的公式和计算题?
“算了,我不为难你。”倚月宽宏大量地拍拍他肩膀。“去外面玩吧!在齐妈妈面前我会保密的。”
什么话?分明看扁了他!
齐霖不领情。“纸笔准备好,第一题……”
敢情他玩真的?!倚月顿时开了眼界,也好,病榻前有人“彩衣娱亲”满有意思的。
“有一个六位的自然数,若将最左之数字移到最右,所得的六位数为原数之三倍,求此数。”她主动念完题目。“大师,怎么求?”
“呃──”他硬着头皮上阵,“我们假设自然数是A……”
“P。”她插嘴。
“什么?”
“我喜欢用P当代号。”
“不要吵!”他瞪了她一眼。“P就P。那个调来调去的数叫X,其他五数分别叫作A、B、C……”
“其他五数统一假设为Y就行了。”她好心提醒他。
“是吗?”他搔搔脑袋。“好,就叫它Y,那么P等于……这个……”
“P等于X乘以10的五次方加Y。”她自动接下去。
“为什么?”他满头雾水。
“唉,这么简单也不懂。”倚月拿起铅笔,连说带弄地写下整个算式,“……这样加一加就等于P了,是不是?”
“哦──”齐霖恍然大悟,“懂了,懂了。那三倍的P就等于……”
“10Y+X。”
“嘎?”他又弄胡涂了。
“你看,题目上说新数是P的三倍──”她花了几分钟时间向他解释等式形成的原因。“……所以啦,以上结果会带领我们得到接下来的完整算式。”手起笔落,计算公式于焉产生。“这样你懂不懂?”
“哦!”他忍不住点头赞同好的计算过程,“原来如此,那左右的数字互相搬动……”
“先把数值化开来。10Y+X就等于3乘以10的五次方乘以X加Y。”
“噢,这样呀?”他只有点头的份。
“没错,等式两边互相移动消减,所以Y等于42857X。当X等于1的时候,Y就等于142857以此类推。”
大功告成。
“哦,懂了。”他微笑起来。“原来如此,你还不错嘛!以前我怎么算也算不出来……”
且慢,他以前何必计算这种烂问题,现在准备重考大学的人也不是他!今天应该由他出任主讲人,她充当崇拜的听讲人才对,他们的角色对调了吧?
“你耍我!”
哈,被他发现了。
“没有呀!”她嘟起红艳逗人的嘴唇替自己抱屈。“我发觉你好像看不懂题目的意思,所以才好心地替你解释清楚。”
“我没说看不懂,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进入状况而已。”他连忙找借口遮掩自己的出丑。
“真的吗?”灵透可爱的秋波漾出狡黠的亮彩。“类人猿,每回你和我狡辩的时候,语言机能就会恢复正常也!”
“我……”他一时语塞。对呀,真是奇怪!天生视开口说话如畏途的他一碰见这女孩在场,两片嘴唇就如同开闸的水龙头,废话源源不绝而来。“什么叫狡辩?我从?床唤票绲摹<热荒愕氖 晃侍猓颐抢锤聪捌渌颇俊!?
他决定速速挣脱让自己尴尬败北的XYZ。
“OK。”她笑开怀地拿出一张爬满密密麻麻中国字的笔记纸。“我今天早上默写好‘长恨歌’了,请将它翻译成简体文。”
“没问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卷起衣袖,进入严肃的戒备状态。
慢着,似乎又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照理说,应该由他来考问她才对,何时起竟然变成由他来接受测验?“苏倚月,你又想耍我?给我正经一点!”
“我很正经呀!”她不等他回过神来,立刻展开一连串的炮轰。“请以白话描述‘温泉水滑洗凝脂’的情景,快快快!”
“呃,‘脂’就是脂肪,古代通常以猪油作为脂肪的来源,因此‘凝脂’就等于凝固的猪油──”他搅尽脑汁提出一个合理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