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汉子的脸上蓄留一部大胡子,除却两只炯迫逼人的眸珠,其它四官压根儿看不清是圆是扁。
菩萨保佑!他一定很臭,一定的!虽然她尚未闻到从他身上传散出来的体味,然而长相像他这般粗鲁又毛茸茸的男人,她敢拿性命担保绝对是臭熏熏的。
还有他脸容上的狰拧表情--他为什么用这种恶狠狠的眼光瞧着她,他想杀死她吗?
天哪,她快晕倒了……她真的快晕倒了……
「小子,你想逃吗?」撒克尔横住她的去路。今天非把这群边关盗贼杀个一乾二净不可。
润玉呆呆的眸波仍然定在他脸庞。
「看什么看?还不快跪地求饶,如果本大爷心情好,或许会放你一条生路。」
他大喝。
润玉继续怔呆。
太可惜了!撒克尔暗暗摇头。这个小子顶多弱冠的年纪,偏偏下巴还没发胡子便学着大人出来打劫。瞧他身子骨脆弱得不堪一击,吊起来鞭打两下只怕便去掉他的半条小命。
身子薄弱也就罢了,小俘虏居然还长得很标致。真是所有男人的耻辱呀!
小俘虏的五官比其它同年纪的小男孩们细腻,倘若洗干净鼻端的血污,抹拭掉脸颊上的灰土,再把他披散凌乱的发髻重新整理好,换妥干净的衣裘,这个少年几乎可以称之为漂亮的。
听说南朝汉人专门培养一些男性弟子唱念女人的花腔,学习女人的身段,踩着女人的小步子,再替他们取个总称叫「花旦」,凭这小子秀气的容貌,他的确很适合扮花旦。
可惜小小年纪就被强盗蛮人给带坏了。
「小子,你从哪儿来的?巢穴里还躲着多少盗匪共犯?」撒克尔被他膛望得不耐烦。
小伙子仍然不搭腔,怔怔对牢他发愣。
他为什么吭也不吭地盯着自己?莫非他是哑巴?
「你听见我的问题没有?」他的脾气距离火山爆发只有两步远。
「老大。」嘎利罕昂扬着胜利的英姿疾奔而来。「全部收拾干净了,咱们的人大部分没事,少数几个受了一丁点皮肉伤而已,至于那伙盗贼已经尽数被捆绑起来,明儿个再请你出面发落--咦?这里还有一尾漏网之鱼?」
两个男人再度将注意力集中在润玉颜颊。
「吁--」嘎利罕吹了声口哨。「这小子相貌当真不是普通的俊俏。你猜他会不会是抢贼头子豢养的兔儿相公?」
「有可能。」倘若小伙子身为姑娘,撒克尔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将他收进门阁当小妾。
且慢!小妾?他竟然对一个下巴生不出毛来的小男孩兴起色欲之心?简直是天大的罪过!
「为什么他一直呆呆地盯着你看?」嘎利罕兴味盎然的眼光在年轻人和老大之间游移。
「我怎么知道?」撒克尔没啥好气。少年盯着他瞧的惊恐模样活像他是个千手屠夫似的。
「喂?喂?有人在家吗?」嘎利罕伸手在她眼前挥了一挥,没反应。「他吓呆了!」
撒克尔终于决定自己的权威受够她的挑战。他深吸一口气,打算以最惊悍的怒吼唤回小伙子的神智。
一口闷气聚集在他胸腔,旋踵间涌向牠的喉咙,在舌根处停顿片刻,随即冲上他的牙关,破口而出成一声大喝……
「喂……!」
寂静。
「……」润玉的嘴巴缓缓张开。
「成了成了,他要说话了。」嘎利罕屏气凝神地等待她吐露第一串字语。
两个男人的虎目不自觉地睁得大大的。
历史性的一刻即将发生……
然后,润玉的红唇,又缓缓合上。
再然后……
「咚!」她仰天昏倒。
撒克尔觉得自己受到前所未有的侮辱。这小鬼居然吓晕了,难道他的外形丑恶得足以把人吓去神智?
「老大,我说得没错,他真的被你……」
「闭嘴!」他郁卒地反手一抹,赏了助手满口的沙土作为奖励。「把所有的贼子带回去!」
第三章
噢,好痛……
是谁暗算她……一定有人拿木棍敲打她的头盖骨,否则她的后脑门不会疼裂得有如被十匹骏马践蹋过。
她缓缓睁开眼睛,扶着剧痛欲裂的螓首坐起身子。
这是什么地方。她在哪里?短暂的瞬间,她仍然无法聚集起离散游移的神智。
「二……二哥……」噢--好痛!整座沙漠的黄尘彷佛全倾倒在她的咽喉里。
「嗳,她醒了。泓哥,润玉醒过来了。」这束嗓门依稀属于她的四表哥。
她听见衣据窸窸嗦嗦的摩擦声,而后,宫泓稳定而熟悉的臂弯撑搂着她。
「小玉儿,妳还好吗?需不需要看大夫?」嘴里虽然如是问,宫泓可不认为自己能替她找来一个大夫。
「二哥……」她气若游丝地呓语。「你……好臭!」
好几响噗吓的憋笑声忍不住爆出来。
「住嘴!」宫某人恼羞成怒了。「鬼丫头!妳以为自己香到哪里去?」
润玉没工夫和二哥拌嘴。勉强挺直柳腰,开始打量同伴们目前身处的境地。
毋庸置疑地。他们已经沦为阶下囚,而且关禁他们的牢头绝对称不上仁慈。她和哥哥一行十二个人尽数被幽闭在阴湿杳暗的土窑里,沉厚的泥墙虽然阻挡了烈日直接的曝射,却同样的妨碍了新鲜空气流通进来,整间囚室里弥漫着众人的汗水味、数日没洗浴的体味,以及受伤的人散发出来的血腥气。
为了防止人犯逃脱,厚墩墩的墙面仅用工具刺穿六个寸许宽的圆孔,让光线流泻进来,因此即使以那几缕光线来判断,此刻应该已经过了鸡啼时分,土牢内仍然阴暗得仅够看清彼此的轮廓而已。
「小玉,妳已经昏睡了十二个时辰。」钟雄凑上前透露。
「这么久?」难怪她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哀叫。
宫泓正经慎重地执起她的柔荑。「小玉儿,听好,待会儿掌理这个强盗窝的家伙就会把咱们捉出去审讯……」
「有没有早餐吃?」她满怀希望。
「有,鞭子拳头!妳想不想现在就尝尝看?」宫泓气量了。小妹子也不弄清楚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尽想着填饱肚皮。
「随口问问嘛!」润玉万分委屈地咕哝。
「记住,妳千千万万不能暴露自己姑娘家的身分。」宫泓切切叮嘱她。「妳昏迷的那段时间,我已经告诉蛮子们妳是我小弟,天生就不会说话,所以他们不至于听出来妳的女孩儿嗓腔。以后妳可得记住自己是个哑巴,无论如何不能露出马脚,知不知道?」
「噢。」凄哉惨哉!她这辈子最讨厌男人,自己必须一路假扮臭男人已经够倒霉,偏偏还得假扮成「哑巴」的臭男人,难道上天决定惩罚她?
土窑的三重铁锁响起清脆的碰撞,有人开启牢房了。
「全部出来!」壮硕的狱卒临空虚扬一记皮鞭。
啪!清晰嘹亮的一声。
润玉的心情跟着震动一下。老天,朗朗乾坤中居然存在着如此粗莽的人类!
她蹑手蹑脚地挨进二哥身畔,跟着同伴们挤出囚室。明灿如同白刃的阳光骤然映入眼帘,霎时令他们目眩得难以睁开眼睛。
「走!走!走!」狱卒踹了殿后的四表哥一脚。「到西首的操练场去。」
操场上,两骑悠闲的黑骢缓缓绕着圆柱子舒活筋骨。一行人被领到马驹面前,鞍键上的骑士凝着直勾勾的眼神打量他们。
是他!
晕倒前的记忆如钱塘江的一线潮涌入她脑际。他就是那个集恐怖、暴戾、凶恶、大嗓门于一身的臭蛮子,瞧他趾高气昂的模样,他该不会正是这强盗窝的大寨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