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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淬元——”她惊喊,眼泪跟着掉,深深的恐惧感攫获了她。

  她抱住他紧绷蜷缩的身躯,对朱大夫哭嚷——

  “爹,救他!求求您快救呀!我没办法、没办法……我救不了他,求求您!”

  朱大夫二话不说,上前撩袍落坐,两手立即扳正苗淬元的头与颈,十指各落在几个大穴上,施加压力。



  他没要接手,只沉毅道:“月儿,急救药!”

  急救药……朱润月神魂一凛。她家阿娘曾经濒死,最后是靠“江南药王”卢家的独门急救药“紫雪丹”才抢下一口气,只是当年卢家仅赠一颗“紫雪丹”,之后爹带着她一块儿钻研急救药的配方,这些年陆陆续续配制,有活心、止血、舒肺等等几种,只是急救药的药性相当猛烈,平时根本不用。

  但如今已到生死交关!

  一线生机乍现,适才被击溃的定力得以重整。

  连泪都顾不得擦,她奔向角落矮柜,取出一直收着不曾用过的急救药。

  药磨为极细的粉末,装在小葫芦瓷瓶里。



  见苗淬元齿关咬得格格作响,她当机立断,用小小银勺取药末搁在他鼻下,俯首噘唇,以巧劲将药吹进他鼻中。

  朱夫人、庆来和挤在外边的医僮们看得几乎大气都忘了喘。

  可以的,能救回的。

  朱润月再舀出第二小勺,再吹药。

  “苗淬元,你吸气!吸气——”她恨铁不成钢般急语。

  一定能救,一定可以的!

  她再舀一小勺,这次吹药却是张口整个覆住他鼻端与鼻下,加重力道吹入。非常时候使非常手段,她如此重复三回,而既是爹也是大夫的朱大夫见自家闺女这么“蛮干”,仅欲言又止挑挑眉,暂且无语。

  朱润月当真不管不顾,豁出去了,只盼急救药能快快起功效,舒活病者的胸肺,在绝塞中开出一道。

  苗淬元……

  苗淬元……

  一定能救!她要他活着,好好的!

  然后,苗淬元一直绷紧的身躯终于放弛,眉峰一舒……

  没了气息。

  苗淬元!

  朱家姑娘真卯起劲儿喊人时,声清意凛,震得人心魂直颤。

  但他是喜欢听的。

  苗淬元!

  只是她这一声叫喊为何透露惊惶?她在害怕什么?

  ……是为他担忧吗?

  他其实不难受了,不仅不难受,鼻塞喉紧的症状已消,胸肺还是暖的。

  他说着话,不断告诉她,但她像听不见,哭着的脸那么可怜,让他怎么办?

  胸肺明明是暖的,有活气,他没有走远,没有走远……

  总还能回到她身边。

  掀开双睫,两眼仍困乏得很,约莫掩下眼皮,神识就能立即潜入深黑之境。但他看见朱润月了。

  房中烛火微弱,姑娘坐着小脚凳、趴在榻边睡着,那张秀润瓜子脸离他好近。她一手覆在他手上,另一手则搁在他左胸前,仿佛累到睡着之前,一直想确定他的心脏是强而有力地跳动着。

  浓密扇睫在她眼下形成两道阴影,面容干干净净,没有他在梦境里见到的那张哭得好伤心的脸。

  她没哭,那很好,她的哭脸让他心痛,觉得喘不过气,他爱看她笑,爱听她叨念,爱看她快狠准地整治人……

  爱啊……虚弱扬唇,他缓缓挪动,让额头去轻抵她的螓首,贴靠着。

  吐出一口气,他满足地闭上眼,再次陷入深眠。

  究竟过去多久,他全然不知,待幽幽醒来,趴在榻边睡下的姑娘已不在,却是一名小富泰美妇坐在圆墩椅上,正略略倾身过来,笑咪咪与他对看。

  他气息陡地绳凄,阵珠动了动,硬着头皮没调开。

  朱夫人确定他确实醒了,满意地点点头,遂从桌上保温笼内端出一只瓷盅,笑道:“既醒来,就趁热把药喝了呀。你这病啊,咱可是十二万分清楚,既用了急救药,肯定浑身脱力,不过没关系的,把这盅药喝个底朝天,再好好窝回去睡上一觉,包你醒来浑身是劲儿。”

  苗淬元岂敢让朱夫人亲自喂药。

  他忍着头晕撑坐起身,忙接过朱夫人递来的药盅,并在对方热情鼓舞的眸光中,捧着药盅慢慢啜饮起来。

  朱夫人依然满意颔首,但该念的还是得念一下,于是叹道——

  “苗大爷都带这样的病,就该懂得宝贝自个儿,你不为自己宝贝,也得为那些心里在意你,以及你心里在意的人宝贝。你且想想,倘是你一个没留神,气没来得及喘上,英年早逝了,咱们当爹娘的老早知道闺女许你,迟早是要守寡,哪儿还敢把宝贝女儿允给你?”

  “噗——”他小小喷出药汁。

  “欸欸,都多大的人了,喝药喝成这德行。”朱夫人从袖底抽出巾子,边念边帮他擦拭。

  苗淬元定定然看她,僵化的思绪努力转起,努力再努力,终于有逮到重点。

  “我……我……晚辈明白了,确实是晚辈思虑不周,往后会朝身强体健之道迈进,会好好宝贝自己……求朱夫人将闺女允我。”

  朱夫人呵呵笑。

  “我没不允啊,咱们家,允不允不是当爹娘的说的算。”

  尽管面庞仅是微红,他心里很是雀跃。“晚辈明白了。”允不允是朱家姑娘说的算。

  他突然记起一事。

  “有一事却不甚明白,还望朱夫人解惑。”

  “喔?你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朱夫人张圆眸子,一脸期待。

  “朱夫人可记得您与我头一回见面那时,我为找月儿来到‘崇华医馆’……您问我,心里喜欢,要不要上前跟姑娘说说话?又说,既倾慕,就该多去亲近……”抿抿嘴,润润双唇。“当时月儿尚与卢家订亲,亲事是老早就定下的,朱夫人当时非但未阻我亲近月儿,反倒鼓舞着……为什么?!”

  像是他提出的是一个多么有趣的问题,有趣到让人眉开眼笑。

  朱夫人频频点头,用一种“孺子可教也”的眼光直瞅他,轻叹——

  “你应能明白那样的事,毕竟咱俩都走过这么一遭,便是一口气没能喘上,濒临死境,突然就离了去……不过你没走远,很快已寻到归回的路,而我在外头游荡是久了些,花上好一段时候才走回。”

  闻言,苗淬元眉目一凝,倏地挺直身背。

  似直到此刻被朱夫人点出,才恍然大悟。

  不是梦……那姑娘哭着的脸,那样伤心,原来不是梦吗?

  朱夫人接着又道:“那时我去到一个地方,很远很远、远得要命的地方,那儿的男男女女可以大胆谈情、相恋,男女之间即便订了亲,甚至要好在一块儿了,想退婚就退婚,分手了再各自去寻找所爱,也是稀松寻常得很。”微微笑——

  “真要说,成芳那孩子也是好的,可他眼里真正瞧着的人,从来不是咱们家月儿。他总由着她、让着她,却不会因月儿心不在他而感到痛苦、不甘。所以说,你无意,我亦无心,公平啊,分开不也挺好?然后突然冒出你这一个……咱记得你那时瞧月儿的眼神,火热啊火热,如此直接直白,尽管之后抵死否认,哈哈哈,但很可爱啊,所以我还是替你站台,投你一票啦!”

  站台?投……投什么一票?苗大爷红红的俊颜茫然了。

  其实没完全听懂,尤其是朱夫人所去的那个远得要命的地方。

  也许人濒死时,双眼所见、身临之境各有不同吧。他想。

  不过他十分肯定的是,到底让这位高深莫测难捉摸的朱夫人站在他这一边了,或者,这就是她口中所谓的“站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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