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震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婆,这下你知道错了吧?”
周秀芝很不喜欢老公对她说教,但这三个月来,她一句听过类似的话无数遍了。
“对!我知道错了,行了吧?你满意了吧!”
她恨恨地瞪著素来疼爱自己的丈夫,双手叉腰,一脸泼辣样。
陆文龙见老婆一副意欲开战的姿态,却只是无奈地笑笑,展臂将她揽进怀里,轻声细语。
“唉,你知道我也不是想骂你啊!只是心疼咱们儿子。”
“你心疼,我就不心疼吗?”周秀芝气苦,揉了揉发酸的鼻头。
“我自己都后悔死了,结果每天还要听你念念念个没完!”
“好好好,我不念了,别哭了。”
周秀芝原本还没那么想哭,老公这么一安抚,反倒泪涟涟,趴在老公怀里,哀哀啜泣。
“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嘛!我哪里知道,英麒不想可云走啊!我以为他讨厌那个女孩的,不然为何都不跟她同房?”
“夫妻之间难免吵架嘛,何况他们两个都年轻,我瞧是英麒脾气太拗,才会那样对可云。”
“就因为他那样对可云,我才以为他想离婚啊!我也是好心,想说帮他把烦恼早点解决……”
“可你就那样把可云赶走,她一个人也不知上哪儿去……”
“我就要她回越南老家了啊!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搭飞机回越南总会吧?我就不懂为什么英麒要发那么大的脾气,说什么可云绝对不会回越南,还说我们去找仲介她来的那些人也没用,不可能问到她的下落。”
“不过我还真的找不到当初仲介可云来的人。”
“你真的有去找?”
“找是找了,可对方公司好像搬家了,找不到人。”
“那怎么办?那这样要到哪里才能找到可云?”
“所以英麒才会那么苦恼啊!”陆文龙叹气,想起儿子这三个月来丢下公司的事不管,全台湾走透透,至今仍寻不到儿媳妇的下落,他就替儿子感到难过。
“你看他现在那副样子,跟当初静玲丢下他逃婚,是不是很像?”
“就是很像,我才难过啊!”说著,周秀芝又哭了。
“他又把自己心房封闭起来了,谁都不理,整天不说话,我看他连饭也不好好吃,愈来愈瘦,我多心疼啊!你明白吗?老公。”
“我明白,怎么会不明白?别哭了,老婆,乖喔。”陆文龙频频拍抚老婆背脊,温柔安抚她。
但周秀芝还是忍不住心伤,这辈子初次觉得自己错得太离谱,她是千金小姐出身,从小就是众人捧在手心里疼,结婚以后又有丈夫撑腰,任性惯了让她做事时常欠缺考虑,也比较不懂得为他人著想。
对宋可云这个儿媳妇,她是真心不满意,也才会一时蒙蔽心智,趁丈夫儿子都不在,悄悄将这媳妇给赶走了。
但如今,她实在后悔不迭啊!
如果早知道儿子那么在乎那女孩,就算她有多不满也会忍耐下来的,只要儿子开心快乐就好。
可现在……
“怎么办啦!我们要到哪里才能把这个儿媳妇找回来?万一永远找不回来怎么办?英麒一定恨死我这个妈了,呜呜……”
母亲的哭声穿过虚掩的门扉,拂过陆英麒耳畔。
他听见了,也听得出母亲是真心后悔自己做错了事,但他不为所动,冰凝的胸口依然冷硬著。
就算后悔又怎样?
可云,已经离开了啊!
她不见了,走得无影无踪,他找不到她。
从初始的愤怒、焦急,到如今的苍凉、失望,他只觉得一颗心空了,周遭的世界又从彩色变回了黑白。
这心境,跟当初遭到静玲背叛逃婚,并不相同,那时他是愤世嫉俗,恨透了一切,此刻他只是纯粹的失魂落魄。
可云走了,带走了他好不容易在人生里寻回的快乐,直到她离开后,他才恍然惊觉当时有她相伴的自己其实有多么幸福!
他怎么那么笨呢?为何不懂得珍惜?为何还要为了另一个女人,对她冷漠,无故惩罚她?
他错了,大错特错!
但,追悔也来不及,她就这么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她没有手机,没信用卡,甚至连身分证跟健保卡都没有,他完全不晓得如何追寻她的下落。
更可怕的是,他担心她身上没钱,虽然母亲给了她一百万的支票,但没身分没银行帐户的她,根本兑现不了那张支票啊!
没钱没身分的她要怎么过活?她不会在哪个地方就这么倒地不起了吧?
只要这么一想,他便会心慌得坐不住,从前他可以藉由埋首工作,忘却遭受背叛的痛苦,但现在他却是无心工作,公司的事一件都不想管。
他只想可云,只想著那个芳踪杳杳的妻,他希望她还好好地活著,有某个好心人能够照料她,不让她孤单。
他希望她好吃好睡,千万别瘦了,别生病了,只要她能快乐地活著,就算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他也甘愿。
他日日夜夜地祈求,只盼上天垂怜她、照护她……
手机铃声唱响,打断陆英麒恍惚的思绪,他接电话,是秘书打来的。
“总经理,日本客户快到了,你什么时候要进公司?”
秘书问话的口气有些慌,大概是因为最近他放公司太多鸽子了,总是得要她收拾善后向人赔不是。
陆英麒苦涩地扯唇。
“我马上过去,他们如果先到了,你先招待一下。”
“是,我知道了。”
挂电话后,陆英麒简单梳洗一番,刮干净胡子,换上西装、打领带。
他开车来到厂区,此时正值午休时分,纺织厂的工人纷纷出来用餐,欢声笑语,路上很是热闹。
他缓下车速,慢慢地经过人群,忽地,车窗边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起初,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但两秒后,他霎时惊悟,抬眸看后视镜。
那道纤瘦的剪影,虽是夹杂在茫茫人海里,映入他眼底,却是异常地清晰,清晰到令他强烈地心痛。
是可云!
他日夜奔波,足迹踏遍全台湾,到处都寻不著她,而她原来就在离他如此之近的地方。
他猛踩煞车,这瞬间,泪水刺痛了眸——
第7章(1)
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
这三个月来,他找遍台湾各地,没想到她竟然就躲在他的纺织工厂里,而且还穿著那样朴素的女工制服,混在一群工人里。
她到底在做什么?
心酸与欣慰过后,陆英麒胸口忽地燃起熊熊怒火。
他陆英麒的女人竟然跑来工厂当女工,而且明明就在他眼皮下,竟然连吭都不坑一声,害他这些日子急得像只无头苍蝇团团转!
她是故意的吗?
宋可云,看他怎么教训她!
陆英麒随意在路边停车,直接把车钥匙丢给跟过来的警卫,要他帮忙把车开走,自己便朝著方才的人流走去,跟进员工餐厅。
陆氏纺织工厂的规模不小,厂区分成几大区块,一厂、二厂、染整厂、成衣厂、仓库、宿舍、办公大楼都位于不同的区域,员工餐厅也分成两边,分别供工厂工人及公司员工用餐。
这间位于厂区西边的员工餐厅主要是提供工人伙食的,陆英麒平常根本不会过来,这还是他初次踏进来。
一进去,一股浓浊的汗臭味登时扑鼻熏来,陆英麒一窒,直觉便停止呼吸。
过了好片刻,他才稍微放松,慢慢地吸进空气,锐利的眸光如刀,切割著周遭的一切。
工人们不论男女,一律穿著深蓝色制服,男工著长裤,女工是A字裙,黑压压的一片,宛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根本分不清谁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