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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页

 

  望着眼前的笑脸,殷远努力地想要记下,但血不断地滴落,一直模糊着他的眼。在脚步声逼近的催促之下,他踩上了对方的肩,翻上了墙,回头一探,试着想拉他一起却始终不及。

  “小扮,”她像是想到什么,取下臂上的玉臂钏抛给了他。“小扮,这玉环给你,身上有点盘缠总是方便些。”

  他接过了手,黑眸发热着,唇动了动,低哑地道了谢,将玉臂钏套进手腕,以防不慎遗失。

  “你叫什么名字?”



  “我……”回头瞧见已有人影穿过拱门,赶忙低喊催促,“快走吧,小扮。”

  殷远点了点头,跃下了墙,本要走,想了想将他的披风留在墙边,要是他的家人寻来,也许会猜到他人在隔壁的倌馆。

  他避开客栈里的人从后门离开,不敢走大街,专往巷弄里钻,哪怕夜色里不着灯火,只能凭借月光引路,他也不怕迷了方向,因为这座巴乌城无一处他不熟识。

  他原是个富户少爷,父亲在城里可说是数一数二的富户,所以在这战火四起的年代里,他依然养尊处优,是个不学无术的纨裤子弟,天天上街打架闹事,直到那一天,他遭人设计错打了皇子。

  一夕之间,他从富户少爷成了倌馆里的男妓,手腕上烙下了一世不灭的羞辱,夜夜遭受欺凌践踏。

  两天前,他听见上倌馆玩乐的爷儿们提及殷府一夜被灭门,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是遭人利用的棋子,借着他毁了殷家!



  为此,他找着了机会就逃,哪怕被逮着避不开一阵毒打,他也没放弃逃走的打算。老天垂怜让他遇见那个男孩,让他得以逃出生天,等他回家之后,他一定——

  他蓦地顿住,黑眸直睇着焦黑圮倒的宅院。

  看错了吧,记错了吧……这里不是他的家……他又往旁走了几步,宅院的墙已倒塌大半,看得出火烧过的焦黑痕迹,望向里头,哪里还有他记忆中的家?林木如炭,小桥流水全成土堆,一幢幢三层楼高的楼阁,塌了。

  瞬间,他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离,无力的跪倒在地。

  没了,真的没了……

  “是二少吗?”

  熟悉的嗓音在几步外响起,他猛地抬头,那人随即领着几个人快步奔来。

  “真的是二少!”男人沙哑地喊着。

  “岁师傅……”他难掩激动,瞧见男人的手里抱个婴孩。

  “二少,御史大人带人抄了殷府,老爷夫人都去了,就连大少爷和少夫人亦是……我只能救出小少爷。”

  “……大嫂生了?”那段荒诞yin乱的日子到底过了多久……他连自己当了叔叔都不知道。

  “大少爷将孩子取名为念玄,二少。”

  他接过婴孩,泪水烫着他的双眼。念玄……他姓殷名远字玄之,这孩子怎会取这个名字?“岁师傅,大哥不恨我吗?”如果不是他,殷府不会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大少爷未曾恨过二少,大少爷只恨自己无法将你救出倌馆,老爷夫人镇日为了二少奔波,只想将你救出。”

  殷远无法言语,抱着孩子垂着脸,泪水混着脸上的血,糊成一片。

  大哥不恨,爹娘不恨,但他好恨……好恨自己!为什么他自以为天之骄子,行事全凭心情,压根不管后果!如果他收敛自己,如果他如爹娘期盼多读点书,而不在外头惹是生非,殷府不会家破人亡。

  是他害的!全都是他害的,可为何只有他活着?

  他才是那个最该死的!

  “二少,如今殷府只剩下你和小少爷,小少爷一出生就心脉有异,要是不赶紧找大夫诊治,就怕——”

  他闻言直睇着怀中的婴孩,惊觉这么小的婴孩居然不哭不闹,就连颊面都透着寒气。

  不行!这是大哥留下的血脉,他非救不可,哪怕要他付出任何代价!

  “岁师傅,多谢你替我照顾念玄,殷远无以回报,他日若有成就,定报师傅之恩。”

  “说这什么话,这是咱们该做的,咱们受老爷照顾多年,岂能在老爷有难时径自离开。”他顿了顿,招了招身后几个男人。“咱们都是自愿留下,如今二少既已离开倌馆……对了,二少是怎么离开那儿的?”

  “有人帮了我。”他说着,想起那男孩,又望着怀里的婴孩。“岁师傅,咱们先离开巴乌城再作打算。”

  “就这么着。”

  那晚,家中护院收拾了一些家当,趁着一早城门开,假扮成商旅离开了巴乌城,此后,哪怕已改朝换代,他依旧未曾踏进巴乌城。

  但,现在他却忍不住想,如果当晚他要岁师傅到倌馆确定她是否安好,该有多好。

  如果岁师傅前往,她就不会被烙下这份耻辱。

  殷远一夜未眠,坐在床畔,长指轻抚过周凌春手腕的烙印。

  太过年少轻狂才会铸成大错,然而如今他依旧险些犯下无法弥补的错,这错教他胆战心惊。

  “唔……”睡梦中的周凌春低吟了声。“不要……我不是……”

  殷远愣了下,随即紧握住她的手。“凌春,醒来、醒来!”他俯近她,瞧她长睫如羽翼般轻扇了几下,缓缓张开水眸,眸底有着梦中造成的恐惧,教他心紧揪了下。

  周凌春怔忡地看着他,眼睛眨呀眨的,轻轻吁了口气。

  梦,那只是一场梦,只是因为昨晚类似的痛楚才教她又作起这个梦。

  “渴不渴?”他一开口才惊觉自己的声音极度沙哑。

  她的惊慌恐惧和清醒后的松懈,看在他的眼里,无疑是另一种折磨。

  “相公,你怎会在这里?”她以为该是二哥或是三哥照顾她,瞧见他,在她意料之外。

  “我不该在这里,嗯?”她眸中毫不遮掩的意外,教他心底不快。

  “不是,我是想说……”顿了顿,余光瞥见窗外的天色还微暗。“还好,我没有睡上太久。”

  “是不太久。”他整夜看着她不安稳的睡着,却是无计可施。

  “相公,你去歇息吧,帮我叫我四哥过来。”她想四哥应该还在外头守着,既是如此,就没必要让殷远跟着不眠照料。

  “你以为我会容许其它男人再瞧见你这模样?”他目光一沉,恼她完全没有男女之防,哪怕是兄长也不得如此。

  “我?”她疑惑地偏着头,感觉背上一阵凉意,而肩头上披着被割开的衣料……她二话不说地拉起侧面的衣料遮掩,然动作太大,扯动了肩头上的伤,痛得她狠抽口气。

  “你这是在做什么,忘了身上有伤了?”殷远恼道,轻扣住她的手,就怕她莽撞又多让自己痛了。

  “我……”周凌春无比哀怨地望向他。

  她不用起身也猜得到她现在是什么模样,因为九年前发生过一次,可问题是现在是九年后,她已经长大了!扮哥他们也真的是……就不能给她个什么稍稍盖一下吗?

  “又渗血了。”他沉声说着,起身取来周呈曦留下备用的金创药。“我再替你上点药,你忍忍。”

  “嗯。”她做好准备,可当药撒上时仍犹如千万根针直往她的背上扎,痛得她不住发颤着。“二哥的医术虽好,各式炮制研磨的药粉成效都极惊人,可惜的是很折磨人。”

  “谁要你的体质特殊,你二哥说不这么做不成。”他收了药,往床畔一坐,抽了方巾轻拭她额间薄汗。

  “是啊,人人皆以为成为药人百毒不侵,等同天下无敌,可事实上药不归经,我虽甚少生病,一旦受伤就有得瞧了。”她忍着痛,若无其事地漾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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