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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了想,笑道:“我不闷,这样很好。其实这个工作——比我想象的来得好。以前在基金会,每天得和那些家暴案或自杀案的案主说上许多话,一直说,不停的说,不能放弃任何改变的希望,一天下来,嗓子都哑了。回到家,经常什么都不想说,一个字都不想,觉得安静挺好,没有哭泣,没有伤害,没有绝望,没有恨……安安静静,一边做菜,一边听没有主持人聒噪的古典乐电台,等家人回来吃饭;对我来说,那是最好的时光……所以,您别担心,我没有这么需要聊天。”

  出乎意料的一番话,让范君易陷入了凝思;他心不在焉地饮着可乐,视线仍停驻在雁西身上。她认真吃着第三片披萨,灌下一杯饮料,好像饿得发慌、很久没进食了。

  惊觉了对面的目光,雁西怔住,讪讪地缩回想拿起第四片披萨的手,怀着歉意道:“还是……其实您想聊天,我也可以配合——”

  范君易回了神,思索着她的话,一个不留心呛了气,嘴里的可乐瞬时喷洒了半张披萨,雁西呆望着毁了的晚餐,一脸为难道:“您可以——包办剩下的披萨吗?”



  第5章(1)

  范君易开始大量阅读了,谈不上消遣,因为内容以知识性居多,但完全无涉他从前工作上的专业。他阅读得很认真,甚至做起眉批,涂划重点,这是他偶而读累了趴在案头睡着时,雁西在摊开的书页里发现的。

  阅读给了他集中心神的目标,他神态益发显得平静,开口的机会反倒多了,三不五时经过她身边,会没头没脑问上几句:“你知道植物也有视觉吗?它们可以区分不同的颜色。”,“问你一个经典的悖论问题。如果你搭乘时光机回到过去杀了你年轻时的祖母,现在的你还会存在吗?”,“你知道历史上许多伟大的领导人物有什么共同之处吗?他们都是疯子,有异常的人格特质。我们太正常了,所以只能做普通人。”……

  雁西泰半发愣,顶多回应:“噢,太神奇了。”,“我为什么要杀我祖母?”,“我很庆幸我是普通人。”,有时候想严肃回应他抛下的议题,他已经走开了。

  书一箱箱送进家门。为了方便拿取,雁西又替范君易订了几具书柜,空荡荡的书房逐渐有了规模。有时思考倦了,范君易会走到露台观景,仍然坚持不用望远镜;偶而也出现在前院逗鱼,或是待在后院盯着她晾晒衣物,始终不踏出大门,也冷淡和邻居社交。

  有个疑虑挂心许久,终于有一天,雁西趁他心情良好,把计算机屏幕转向他,建议道:“您觉得订一台这种机器怎么样?”



  他淡扫一眼,皱眉,“做什么用?”

  “健身啊。地下室虽然有桌球台,可是没人和您对打。小区附近有运动中心,您又没兴趣,干脆弄一台健身车在家里,好好运动。”

  “我看起来像缺乏运动的样子吗?”他冷眼反问。

  被问倒了。她没胆往他身上打量,只能凭最近的印象在脑袋里搜索他的体魄形貌,那曾经误瞥的两秒钟,只约略知道他毫无赘肉,亦未脱形,但无法证明他体能是否及格,又不能命他当场伏地挺身或仰卧起坐。

  “用看的不准确,”她只好这么说,“您是应该多运动。”最起码,运动会促使分泌产生积极心态的多巴胺。

  “用看的确实不准确,”他旋即附应,“你一星期下山几次,我就到后山慢跑几次,不知道你觉得够不够?”

  “啊?”雁西呆了。

  她一星期下山三次,不是探望母亲,就是现身咖啡馆,或向朱琴进行近况报告,时间许可再和雁南见个面。每次都在午饭后一小时出发,晚餐前一小时返回,几乎不例外。范君易下午不是小憩就是待在书房,极少下楼,他何时掌握了她的行踪?又为何趁她离开这段时间进行路跑?难怪不见阳光的他至今保持皮肤棕亮,她还傻气地以为是房子四面采光所致,原来他早已摆脱穴居生活。

  “您出去应该告诉我一声。”她不无埋怨。

  “你下山也应该告诉我一声。”他面无表情走开。

  这是责备的意思?反复思量,她可没误了事啊。

  毕竟人在屋檐下,雁西修正了做法。下山前,特地寻至范君易跟前告知一声,他却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意味不明地静静瞧了她几秒钟,简答:“知道了。”

  这时候,雁西就跟个出外办事的下属一样,不时担心一下长官内心对自己的评价,深怕被阴晴不定的范君易给辞退。

  心理作用之故,雁西缩短了在外逗留的时间,有时不得不放弃咖啡馆之行,匆匆赶上山。几次遇上刚路跑回程的范君易,见她挥汗如雨,比跑完数公里的他更不济事,他会轻蔑地接过她手上的重物,不发一语,与她并肩走回住处。

  忙碌之余,雁西不免茫然自问,她到底在做什么?

  家务助理?厨娘?书僮?陪伴者?社工?替身?

  不,绝非替身。她努力换了模样后,范君易瞧她的眼光不同了,没有移情的余地,虽然他偶一为之盯着她陷入思索,但眼神完全不具情愫;她并不担忧造成他的混乱陷溺,至少自那次剪发后意外的搂抱,他对她不再有亲密之举。

  “到这一步,我是什么都不重要了,都得把这件事完成。”她喃喃自答。

  “但,如果他就永远这样不好不坏下去呢?”她又喃喃自问起来。

  很可能她会被辞退,那尾款就到不了手了;即使到手了,也许是一年半载后的事,缓不济急啊!

  恼人的远忧让雁西抱头伤神,她纵有足够的耐心,却无法预知,这一条路像所有的道路一样,总能节外生枝。

  夜晚,雁西如常待在房里,为范君易上网订购书籍,数量太多,花了许多工夫比对。他的字迹草率,英文书写体堪比医生的天书处方笺,不时得挖空心思猜测,不愿三番两次上楼打搅他,她宁可多费点心神查询。

  盯着屏幕好半晌,双目酸涩,一眨眼,毫无警讯,光明乍灭,眼前顿时一片黑。“不会吧?”她惊呼,停电了?

  静待了一分钟,漆黑依旧,小区住户的起哄喧哗声一波波传来,清晰可辨,果然停电无误。没有光源,收工就寝亦可,她关上计算机。

  不对,她又想到,此刻才八点多一些,范君易在午夜前通常会下楼数次,有时到厨房找水喝,有时到处逡巡查看;她记得客厅的紧急照明灯故障多时,摸黑下楼必然极不方便,她见过地下室的杂物间堆放了两具备用照明灯,应该可以替代使用。

  打定了主意,雁西拿起手机,走出了她的小房间,依恃着手机屏幕的微弱光线绕走在屋子里,屏幕照明幅围小,她擦撞了灯柱,勾绊了沙发脚,碰翻了垃圾桶,终于抵达地下室入口。

  推开小门,举高手机朝梯口照耀,但只闪烁了一秒,全黑,重启光源数次,无反应,手机电力彻底耗尽。

  瞠眼张望,地下室入口犹如一座深井,幽黑不见底。

  不轻易放弃,雁西摸索着墙壁往下延伸出脚步,步下一阶,再一阶,以同样的跨幅持续下探,第十阶,她失算了,忘了那是转角,一踩空,她以溜滑梯之姿在两面墙间碰撞翻滚,和弹珠台上的弹珠一样,一气呵成直达梯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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