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后,你这夫人——”
“小小女子就是难登大雅之堂。”刘昌裔打断了上官涚可能的任何指责,“将军向来宽厚,相信不会跟个弱女子一般见识,难得来送亲的奚族弟兄都在,将军应该也不想让大伙儿看笑话。是吧?”
上官涚一楞,目光飞快看了眼四周,今日是两族通婚,堂上不少穿着胡服的奚族人,若方才的话传到奚酋耳里,他确实没好处。既然刘昌裔都向自己道了歉,他也不算失了面子,这才冷哼一声,坐到一旁。
苏硕啐了一声,要不是刘昌裔和义父,他压根不想请这个该死的杀父仇人来观礼。
不过这妹子不错!他伸出手,得意的拍了拍聂隐娘的肩膀,满脸笑意在看到刘昌裔的眼神微僵,楞楞的收回自己的手。怎么碰一下都不成?!不是给他当妹子吗?
突然外头一阵震天的爆竹声,苏硕的神情立刻一变,像个心急的小伙子似的冲了出去。
新娘子来了!他顾不得众人嘲笑,急巴巴的去迎。
看他的样子,聂隐娘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的笑声吸引了刘昌裔的目光,四目相接,他缓缓对她伸出手,她的笑意微隐。
他动了动手指,催促着。
她迟疑的将手放在他的手上。
“喜欢婚礼,改日也替你办一个。”
她的脸突然刷的红了起来,“你胡说什么?”
刘昌裔哈哈大笑,目光看着门外。苏硕算是高娶,原以为得要配合女方让苏硕办个奚族婚礼,没想到他的妻子虽还未过门,却一心替苏硕着想,一切随着夫家规矩,看来纵使再豪迈洒脱之人,遇上一个情字也不得不低头。
苏硕带着一张傻乎乎的笑脸,牵着新娘子入内,拜了天地,拜了陈庆贤,夫妻对拜后要送入洞房。
在经过刘昌裔身旁时,苏硕停下了脚步,想要开口道声谢,但刘昌裔只是对他轻点了下头,算是知了他的心意,手一挥,要他什么都不要多说。
苏硕心头一阵激动,牵着新娘子,进了新房。
喜宴热热闹闹的开始,喧闹声、劝酒声不绝于耳。
聂隐娘脸上的笑一直都没有消失,她早忘了快乐的滋味,但今日这一片闹烘烘的嘈杂令她的心暖了起来。
“去看看你嫂子。”喝得微醺的苏硕拉着聂隐娘,“去跟她说一声,大哥晚些时候才能脱身,她若饿了,就先吃东西,别等我。”
“大哥真疼嫂子。”心情一好,她也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当然!不疼她,娶她进门做啥?”苏硕也承认得理所当然,“大人不也挺疼你!还当这么多人的面认了你。去吧!咱们苏府没那么多规矩,以后就当这里是自己的家。”
她敛下自己盈满感激的眼,站起身在小翠的扶持之下离开。
发现刘昌裔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苏硕仗着喝了点酒,拍了拍他的背,“大人放心!在苏府,谁还敢给我妹子脸色瞧?”
刘昌裔一笑,拿起酒杯,“敬你。”
苏硕接过,一饮而尽。
前头的热闹令后院显得有些寂静,苏府不若刘府占地广,穿过一个小院子就到了新房,一路上都挂着喜庆的红灯笼,她嘴角扬着,步伐不由自主慢了下来,细细品味着这一景一物。
“姑娘。”
听到身后的叫唤,聂隐娘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就看到了陈庆贤。
“陈公。”她一笑,立刻上前有礼的唤了一声。
“姑娘有礼,可否借一步说话?”
聂隐娘看了小翠一眼,“你先到一旁去。”
小翠点头,离开两人好一段距离。
“陈公请说。”
“姑娘的身子看来已经大好。”
聂隐娘一笑,“是,这都多亏陈公。”
陈庆贤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道:“姑娘身体既好,可运功试试,若已恢复就早些离开陈许,回魏博去吧。”
聂隐娘的笑容隐去。
“姑娘心思敏慧,应该清楚,不论这里有些什么,都不属于姑娘。”
原本的欢愉轻松从血液里退去,聂隐娘一下子回到了现实。
“大人仁慈,因姑娘为他受伤,所以留下姑娘。但姑娘身分特殊,留下只会危害大人。大人一心替姑娘寻个新身分,但姑娘毕竟是魏博来的刺客,只怕万一让有心人得知,话传出去,大人百口莫辩,危及大人。姑娘若真对大人有一丝情意,还请高抬贵手,离开陈许,离开大人。”
聂隐娘抖着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闭上了嘴,若有所悟的垂下螓首。
陈庆贤有些不忍,却还是坚持己见,“若姑娘念在老夫及时发现姑娘中毒,让姑娘得以保全自己多年功夫的恩情上,就请姑娘听老夫一句,离开陈许,永不再回。”
久久,聂隐娘的唇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我明白了。前头热闹,这里清静,陈公还是到前头去吧。”
陈庆贤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开。
直到人走远,聂隐娘这才抬起头,看着满园喜庆。
真奇怪……她的嘴角扬起一抹嘲弄,明明是同个场景,不过才一转眼,心境竟已不同。
这些热闹终究不属于她,适合她的,终究是那个只有自己独来独往的世间。
刘昌裔、刘昌裔……她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他就在不远的地方,但他们终究走不在一起。
外头已经敲更,此时已三更天了,窗外传来几声夜莺啼叫。
聂隐娘房里的烛火早熄了,她握着剑,感觉力量一点一滴充满身体,耳里仿佛还能听到喜宴上的热闹喧哗,她的眼睛一敛,翻过窗,没入夜色之中。
后门传来的吵杂,一下子惊醒了众人,烛火一一点亮。
原本就还未入寝,正在议事厅看着公文的刘昌裔心头一紧,立刻起身,还没走到门口,何钧就跌跌撞撞跑进来。
刘昌裔没有看他,直接越过他,几个大步上了明月楼,除了桌上摆的那套红衣外,人去楼空。
他的手用力紧握成拳,脑子电光石火的闪过一个念头——陈公骗他?!
“拦住她!”他立刻朝黑夜一吼。
两道黑影立刻往后门的方向奔去。
他也立刻奔了出去,但是刘云先一步来到跟前,跪了下来,“大人恕罪!属下迟了一步,刘风已去追赶。”
她的武功真的恢复了!刘昌裔大怒,“叫陈公来见我!”
何钧一愣,现在?!这三更半夜的,今日还是苏副将的大喜之日……
“还不去?!”
何钧打了个寒颤,连忙照办。
没多久,陈庆贤摇摇晃晃的进门,刘昌裔用力一击桌案,“说!”
跟在陈庆贤身后的苏硕有些莫名其妙,从他只是拿着束带随意一束头发,就看得出他来得匆忙,“方才宴上义父喝多了,大人何事发这么大的脾气?”
今天他成亲,义父高兴得多喝了几杯,因为不胜酒力,所以早早苏硕就让人安排他在他府里睡下。
刘昌裔叫人来请时,瞧小厮焦急的模样,害他以为出了什么事,也不顾自己的新婚之夜,就陪着宿醉未醒的义父走这一趟。
“大人是为了你的妹子……”陈庆贤是有些微醺,不至于醉得糊涂。
“苏花?!”苏硕一楞,“她怎么了?”
陈庆贤坐了下来,要何钧给自己送上热茶,真是年纪大了,不过喝了些,头就晕沉沉的。
“看大人怒火冲冠,看来人是走了。”
“走……走了?!”苏硕看着刘昌裔,鲜少看他发这么大的火,乍听苏花走了,连声再见都没有,他心中有些遗憾,但是又想到……“大人,苏花本就不属于此,离开也是早晚的事。纵使她走了,你也犯不着这么大半夜的找义父过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