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挺渴,连吃了两片,这才在丫头端过的水盆中洗了手,又接过干布巾把手擦干净。
见霍小玉看他,笑说:“让姑娘见笑,我还真的渴到了。”
“李少爷这番辛苦,我先预祝金榜题名。”
“说我厚脸皮也罢,我还真不觉得考题多难,只是天气太热,隔壁帐子的家伙又整晚打呼,累得我不好睡。”
浣纱好奇问:“李少爷,我听人家说入闱是一人一个房间,搜身进房间后,就不准再出来,吃喝拉撒都在里头,前后各有人一个人把守,直到出闱,是不是真这样?”
“传闻有误,不是这样,是前后都有两人把守,那两人还会交谈,不只自己交谈,也会跟临间守帐的人交谈,厨房烧菜时,油烟一阵一阵飘过来,那味道真是不提也罢。”
她第一次同情起李益来,夏天考试已经够烦了,白天,房舍前后还有人讲话,晚上,隔壁又有人打呼,难怪眼圈这么黑。
“李少爷回家后好好调养几日,书隽科重阳前就会放榜,等放榜过后,肯定有不同人物要上崔家门,到时候公子只怕想休息都没时间。”
“我就是想着会如此,所以才在今日前来。”
被霍家赶出来后,不少人怕得罪霍家,选择无视她们母女,连好一点的大夫都不愿意到这里来出诊,可李益跟母亲只当了几个月的无名师徒,以他前途大好来说,能记得一年前的承诺上门拜访,十分难得,就算母亲没能见到面,知道他有心,也会高兴。
男人笑笑,“我有话想单独跟姑娘说。”
桂子跟浣纱见小姐眼色,于是退出亭子,直接到游廊下等着。
李益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荷包,“我是猴年初十出生,小名十郎,这是我周岁要上紫天寺做平安时,母亲绣来装八字用的,八字纸现在还在里头。”
霍小玉拿起荷包,这倒是第一次见。
荷包已经有些发黄,边缘绣线都有毛边了,真是十几年旧物,可旧归旧,女红却十分精致,小小的绣面绣着池塘与大石,一只漂亮的金毛猴子坐在大石上,神情机灵,体态健硕,顾盼之间显得十分威武。
原本只是觉得荷包精致,想拿起来看看绣工,但不知道怎么着,心中突然浮现一种奇怪的想法,母亲绣的生肖荷包,八字还在?
“我在昭然寺住了一年,此番考完有诸多事情需要处理,以后只怕难有时间再访古寺巷,请告诉郑大娘,谢谢她的琴谱,不瞒姑娘,我来此实别有居心,我虽然擅琴,却不爱琴,来这里录谱,其实是为了看你。”
霍小玉虽然心中隐隐想到,但听他说得这样直白,还是有点错愕。
他以前讲话是这样的吗?
但重生后再次遇到的李益,跟以前的真的……好不一样。
“姑娘对霍家泼辣,恩怨分明,合我心意,那日共游昭然寺后,你落了东西在马车上,我给送回来,也不知道是门板薄,还是姑娘嗓门大,听见那番话感觉还真痛快——但知道你对我不喜,这才想出声东击西之法,每隔一段时间进出,此法虽然旷日废时,但也算是有用,你从把我当仇人看,后来把我当路人看,现在肯跟我单独说话,又愿意拿起我的东西端详,证明对我疑心去了大半。”
李益顿了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从我过了京生,家里大人便蠢蠢欲动,恨不得我一口气先提十个丫头上来生孩子,但那些丫头蠢钝无聊,伺候茶水还行,生孩子真是免了,连说话我都懒,只是此事自然不能跟家中大人言明——我在紫天寺躲了四年,又在昭然寺躲了一年,这回是没理由再躲了,祖母跟父亲希望我娶崔家表妹,嫡母又希望我娶卢家表妹,但我想娶你。”
什!么!
有人说话这样的吗?
居然连生孩子什么的,都直接在她面前说。
还有,她不防他,除了母亲身体是因为他而好转的之外,最主要的,是她以为他会娶崔雅儿。
“我没写过信笺,是知道你不会看,没送饰品布匹,是知道你不会收,但我是真心喜欢你,你若愿意,书隽科放榜后,我将会拜礼部掌司为老师,届时请他上门提亲,再请昭然寺住持给我们主婚——你放心,我绝对不是没有担当之人,既然娶你为妻,自会跟你站在一起,你过往陪酒陪笑,跟别人有书信往来,我都知道,那是因为你母亲生病,为生活所逼,我不介意。”
这……
霍小玉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内心唯有各种震惊……
这是读书人应该讲的话吗?卢姑娘不要,崔姑娘不要,却是要找她这个清姐儿?他这么忤逆不象话,李家老太太要是知道了,不得杀上京城一掌拍醒这长孙?
但是,他却说“因为你母亲生病,为生活所逼”,从来就没人这样想过,只有他……
外人都觉得她是过不了苦日子,还一副“别说了,我懂,日子难过嘛”,哪里只是“难过”而已,是过不下去了呀。
她需要银子买药,没能保住父亲,她不能再失去母亲。
她不怕吃剩饭,她怕的是失去母亲……
“荷包姑娘收着,我会一直住在南亭崔家直到吏部发下派令,大概还有三个月,你若同意,便派人来说一声,若是不好婉拒,还了我就知道了。”
第5章(1)
重阳前一日,书隽科放榜,只录取三人,果然如李益自己所说,高中第一,即使是城西跟城南的距离,霍小玉都知道崔家有多热闹——大黎朝已经好久没有平民出身的书隽科士了。
至于给她的荷包,则被收在抽斗中。
当日她有点出神,等回过神来,他已经走了,他在昭然寺一年,现下回来崔家肯定有一番热闹,加上亲戚旧友都会来走动,这时去找他只怕不但没找到,还会被以为是想攀交情的,于是想,等过阵子再让桂子悄悄拿去还即是,那猴儿荷包好歹是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丢了不太好。
他说过,还了,就是拒绝亲事。
他功名已有,年纪已到,一定会从卢姓崔姓表妹中选一人为正妻,只要他成婚,两人就再不可能。
至于自己——以前碍于郑氏身体不好,只能一直待在京城,这一两年,郑氏身体恢复如常,霍小玉打算等明年春天便举家离开此地。
大黎朝国力雄厚,国土极大,搬到哪都好,到时候招个读书人为夫婿,一样生儿育女,他若懂得感激,她也会对他好,但他若负心,就让他去吧,银子握在自己手上,什么都不用怕。
一心想着将来美好的日子,可人算真不如天算,小雪过后没几日,天气瞬间转寒,已经好了一年多的郑氏突然又倒下了,而且病情来势汹汹,原本只是有点不舒服,可没两天,居然就下不了床,吃的东西有一半会吐出来,吃了几帖药,却是越吃越差,有天晚上,还吐了不少血,牛婆子又连忙去请阮大夫。
这阮大夫每次来,都是一脸为难,但这次是最为难的,“霍姑娘,我本是半路出家的大夫,伤风感冒还行,但郑大娘这病我是真的没看过,也不会医,我早说过,你得另外请大夫去。”
看着母亲嘴角那丝丝血迹,霍小玉忍着眼泪,“阮大夫,您再用心看看,多贵的药我都用得起。”
就是……有名的大夫不肯让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