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连忙过来,笑说:“少爷刚从外头回来,寒气未去,冻着小少爷了。”
男人这才知道,想抱儿子还得先暖过身子才行。
不过呢,他可一点都不觉得麻烦,这难伺候的小家伙可爱得很,打呵欠,流口水,吐口水泡,百看不厌。
看着手上的小娃娃,男人笑道:“现在想来,我爹还挺厉害。”
乔喜娘奇怪道,“怎么突然这样说?”
成亲一年多,她很少听起怀应时说起怀天的事情,倒不是说恨他爹怎么样的,而是怀天对这儿子期望很高,从小就训练他,希望能成材,而成材之路就是吃苦之路,大抵想起爹都是刻苦记忆,因此怀应时即使提到,也只是带过,这样说他爹厉害,还是第一次。
“我从有记忆以来就是练功夫,说来你大概不信,想起小时候就是蹲马步时流下的汗,跟站梅花桩时的影子,身高还没剑长,却已经开始拿剑,我娘为了这事跟爹吵过几次,但爹说,想成材就等忍,孩子得忍,父母更得忍,我以前不懂,可此刻全懂了——我现在看子初的样子,若是让他三四岁开始站梅花桩,老实说,还真舍不得。”
“夫君会舍得的。”
“你呢?”
“也会舍得。”乔喜娘微笑说,“再怎么样,想想子初将来长大的样子,云山的头衔肯定很好用,但比起靠着祖上的名声,更希望他能靠着自己得到别人的尊重,只要这样想,就能舍得了。”
这种话,以前她是不可能说出口的,毕竟怎么教育孩子,是男人该拿的主意,还轮不到女人说。
可是自从怀孕开始,她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温度变化,不再只是行礼如仪,而是真正开始亲密,他会跟她说一些小时候的事情,甚至散步时,他也会跟她提起一些外面的事,买通了哪个官员,修理了哪个官员,这些事情都不瞒她——第一次听到时,乔喜娘真是非常高兴,因为知道那是一个认同。
子初出生后更不同了,身为女子,她很明白,一旦和离或者休妻,夫妻就是陌路人,但家人不同,家人是永远断不了的关系。
出嫁前,母亲告诉她,男人是天,男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女人别有意见也别多嘴,虽然说不太公平,但她也明白世道本如此,可现在,乔喜娘觉得自己可以跟自己的男人平起平坐,当然也不是她给怀家立了什么大功,而是怀应时给了她这权力,于是她敢跟他说出自己的想法,可以很自然表达关于教育儿子的想法,而不用担心他觉得自己逾越。
儿子可爱,两人说起他总是没完没了,明明才小人儿一个,有时候说着说着,居然会讲到要给他娶什么样子的妻子,扯得很远,但越扯越开心。
“想来想去,还是像我一样吧。”怀应时抱着儿子一脸慈爱样,“到时候再让侯仲群安排个相亲,让他悄悄去看,相中谁,我们觉得也行的话,便给他求谁,自己选来的总是比盲婚强,两相有意,夫妻感情才会好。”
乔喜娘知道他说的是他们成亲之前的事情,听到那句“两相有意,夫妻感情才会好”,不由得耳朵一红,正想说些什么,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发现不太对劲,“我们觉得也行?也?”
“我们当然也要去看,自己的媳妇怎可以不先看看。”
男人理所当然,女人却越来越觉得好像知道了什么事情一样,“所以那时去湖岛时,公公婆婆也见过我?”
“我没跟你说过吗?”
“没有。”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只是先去看看人而已。”
“什么时候?”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公公是没有,但婆婆有。”怀应时一派轻松,“接你跟岳父岳母上船时,船上除了船夫不是还有个老太婆吗?那个老太婆就是我娘。”
乔喜娘大惊,“怎,怎么可能,根本不像,就算乔装打扮过,也不是同一个人。”
“我娘的易容功夫好得很,她要想装,连我爹都看不出来,更何况你。”
天啊,那老婆婆居然是她婆婆?女人拚命回忆在船上说了什么话,但事隔一年多,只隐约记得自己一直想去看染布坊,其它讲了什么,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不用这样紧张,我娘对你的印象一般般,不算最好,但也没特别差,我说要娶你的时候,她完全没反对。”男人按住没说的是,当时关莲芯完全想不起来乔家姑娘到底是谁,所以才无从反对。
“那……婆婆当时最喜欢谁?”
“梅雪晶。”
梅雪晶虽然行事小心,但唯一没注意到的便是习武之人耳力比一般人好,尤其他娘,根本就是顺风耳,梅雪晶为了与他巧遇,总在他住处附近晃,主仆讲的话,都给他娘听见了。
乔喜娘不太意外,“我想也是梅姑娘。”
人漂亮真好,她也想给儿子挑个漂亮的媳妇,婆婆当时一眼看中梅雪晶,完全是意料之中……感觉好复杂。
也不是说多低落,但有时真会觉得,如果自己漂亮点就好了。
“我娘说她最有名门之气,态度大方,很适成为云山的女主人,不过几天后她就改口了,觉得苏宁宁好些,只不过既然是给我找妻子,自然是以我的意见为主。”
“那,夫君是怎么说服婆婆的?”
乔喜娘还没听到答案,外头便传来丫头的声音,“少爷,康南有急事。”
康南是馨州的大管事,二十多岁,爹娘大抵嫌弃她是丫头,检褓时期丢在路边,怀智叶经过,见还有口气,把她拎回家,一路养大,跟怀家主仆关系紧密,十几岁上开始当帮手,后来招赘了一个手下,有子有女,馨州的大小事物都让她管理。
馨州是云山的根基,重要性可想而知,乔喜娘虽然还没机会见过这位康南,但她在云山的地位还是清楚的。
听说她有急事,乔喜娘连忙接过孩子,“去吧。”
“若用饭时间我还没得闲,你就先吃,不用等我。”
“知道了。”
康南气定神闲,但正因如此,怀应时更知道这个急事不简单。
急事,通常都是坏事,手下脸色难看才是正常,若把杀人放火挂在嘴边,那表示事情都还能解决,可此刻康南的面色如常,所以事情的糟糕程度,远远大于以往。
怀应时命饶嬷嬷守住门口,又让饶聪跟着进来。
“说吧。”
康南直到这时候才露出一些表情,“侯姑娘——”
男人光听到这三个字,脸色就已经不好看了。
“四天前让人传口信过来,说是想见少爷一面,我怕飞鸽传书会留下字条,因此不敢用,耽搁了一些时间。”
老汪之所以能在鸽阁待上那样久,就是因为不识字,反正鸽子带来的东西,全部整理好送进少爷书房就对了。
少爷已经成亲,跟少夫人感情也好,据说少夫人常常出入书房,侯姑娘的纸条要是让少夫人看见,只怕有一场风波,于是想都不想,她便自己上山传话。
“谁来传话,有说什么事情吗?”康南做事细心,绝对不可能只听了口信便这样奔波一场。
“是侯三姑娘的奶娘沈嬷嬷,说大姑娘不太好了,我亲自去看了一趟,是真的虚弱得很,那样子,只怕是挨不到春天了。”
男人捏着杯子的手握得死紧,挨不到春天,怎么会?
他很喜欢侯芳菲,第一眼就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到明明知道她看不起自己,却还是娶了她,喜欢到明明知道她喝药,却只是对她更好,只是两人心意终究无法相通,他不忍她干涸在这里,才放她走——他一直自欺欺人说,娶她只是刚好,放她也无关痛痒……其实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