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奴明白了。”
“在这后宫中,只有老实人和聪明人能活久一点。”风贵姬抬眼望着碧空如洗的天际,悠悠地道:“本宫不聪明,也就只能老实些了,本宫,会做好该做的事的。”
风贵姬吩咐完,又忙着处置打理其它繁琐的宫务去了。
如意殿中,孟弱愣愣地对着大大小小十数株珍贵灿烂美丽的盆景发呆。
昨日送来的是各色啼声清脆的黄鶸莺雀儿,甚至还有几只会摇头晃脑吟诗的八哥儿。
再前日是一匹又一匹的绫罗丝绸,珠翠头面……
她如何不知这是谁人的手笔?
孟弱心绪复杂酸涩难辨,默默地挥了挥手,示意儒女领人把盆景全数搬出殿。
她,瞧着心烦。
满脸陪笑的黑子都要哭了,“娘娘,您、您不再看几眼?这都是各地进贡的上品娇种花树,小巧玲珑花香四溢,大君特地请教过太医了,说是搁在寝殿内嗅闻着香气入眠最好,娘娘也能得一夜安睡——”
她摇了摇头。
黑子脸都垮了,嗯嗯啊啊了半天,最后还是只得垂头丧气告退。
素来娇病柔弱好相处的惜妃娘娘,怎么这回气性这般大?难道真不给大君留点面子了吗?堂堂大燕君王都这样伏低做小地连番讨好,她再这么端着得理不饶人是不是太过了?
不过这些话,黑子也只敢在脑子里偷偷过水一遍,给他天大的狗胆子都不敢说出口,要不头一个不放过他的就是自家大君!
“主子,您就别再跟大君呕气了吧?”儒女呈上参茶,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好言劝道。
孟弱接过参茶却没有喝,只是面露疲倦,让儒女也下去了,她独自坐在寝殿中,玉葱般纤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雕金嵌玉的杯身。
连儒女都觉得她恃宠而骄、不识好歹了吧?
如今自己也算是被娇养于锦绣之中,日日喝金咽玉,过着那宛若神仙妃子的人上人富贵日子了,放眼后宫,再无嫔妃敢同她争宠竞艳,那个权倾天下的俊美帝王更是把她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所以,她就该知足、忘却前世种种悲苦血仇毒恨了吗?
孟弱眼眶逐渐湿热,只觉烧灼刺疼得几乎成盲,刹那间真有疯狂捣毁眼前一切的冲动!
可她天杀的不能心软,她可以不为自己复仇,就当自己前世之死是算计不如人,可她却不能不替自己的孩儿讨回那血淋淋的公道!
她的孩子已经会在她肚子里翻身,顽皮地手舞足蹈,时不时用他的小脚丫把她的肚皮撑出一个小小凸起来,和她打招呼……
可最后他是血肉模糊、浑身青紫地降世,他尚未呼吸到第一口人世间的气息,就已经僵硬如冰地死去……
孟弱泪水狂流,无声地哀泣起来。
“孩儿……孩儿……都是阿娘害了你……如果不是阿娘沉浸在那虚假的幸福里,自以为你父也和阿娘一样期待你的降生,以为……以为他会护着我们母子俩……错了,都是阿娘大错特错……”
这一世,阿娘斗垮了崔丽华,还让窦贵妃和珍妃相继落马,牵动了那潜藏在朝政底下的暗流,还做了种种不可言说的算计……
你父如今已然将阿娘捧在手掌心上,被阿娘耍弄得团团转,可为什么阿娘却一点也不觉得得意欢喜?
“不,阿娘不能心软……阿娘不会心软……孩儿你再等等等……这一切的血债都收回以后,阿娘就去陪你了……”她嗓音破碎的喃喃,却带着刻骨铭心的坚定。
隔了一生一世遥远的时间荒漠,孩儿你得慢慢走,千万要等着阿娘追上……可好?
慕容犷负着手,颀长身躯伫立在如意殿外的花墙下,透过花墙攀藤掩映的窗口,望着那抹在葡萄树下的小小身影,一颗心绞拧成团,更有无数无数抓心挠肺的冲动,想要冲进去一把将小人儿给牢牢圈进怀里……
可他就是不敢。
做梦都没想到,他慕容犷有朝一日竟会为了一个女子神魂颠倒、揪心揪肺得不能自已,只她略皱一皱眉他就心慌意乱,她伤了病了痛了,于他来说更不啻是天崩地裂……
这滋味太不好受,心时时像是悬着的,忽而在云端之上,欢快得言语难描,忽而坠在冰窟烈焰里,苦苦翻腾百般煎熬。
偏偏他已然上瘾,不可自拔,甚至还深深享受着这痛并欢喜着的折磨。
小阿弱,大巫卦象上说了孤是你的劫,可按孤说,你才真真是孤的劫啊!
那个梦……那些梦惊悸痛楚悔愧几乎令他窒息,在大汗淋漓惊醒过来后,他都得不断重复告诉自己,那只是梦,不是真的,阿弱还在他身边,被他牢牢护在羽翼之下……
大巫虽说了他和小人儿注定藤缠树、树缠藤,死生不离分,他听来虽欢喜至极,可大巫随之而来的叹息彷佛还在耳边,总令他莫名有种不祥的惧意。
“唉。”他的脸庞都快贴在花窗上了,额头抵着冰凉的窗纹,觉得自己真真是病入膏肓了。
第8章(2)
“大君。”
慕容犷猛然回头,额头可笑地印着个浮雕印,黑子却不敢笑。
自家大君都苦闷可怜成什么样儿了,他做奴下的人再取笑,岂不是天理难容——重点是,他不想找死啊啊啊!
“干嘛?”慕容犷脸色黑如锅底,显是心情极糟。
“呃,”黑子吞了口口水,赶忙禀报导:“禀大君,都准备好了。”
慕容犷凤眸一亮,嘴角兴奋上扬,随即又死死憋住了,状若不在意地挑了挑浓眉,“嗯,那你去宣旨吧。”
“唉?”
他一瞪眼。“你敢抗旨?”
“奴下不敢不敢。”黑子后颈凉恻测,忙拱手道:“这就宣,马上宣,大君您可要在这儿亲眼看着吗?”
“当然——”他脸上灿烂笑容倏收,抬头挺胸昂起了下巴,清清喉咙道:“嗯,孤御书房里还有事,你这里好了以后再去禀一声就行了,孤很忙的。”
明明就再忙也不忘哄美人……
黑子暗暗腹诽嘀咕,却还是恭敬地目送自家大君傲娇摆驾回宫。
慕容犷大步走在前,深邃的眸底却掠过了一丝深深的黯然……
黑子直起腰来,偷偷打量着花窗那头的主子娘娘。
娘娘现在心情应该还行吧?
这帝妃呕气,可苦了他们这些夹在中间当烙饼馅儿的奴才,翻来覆去地里外四下煎熬,一颗老心都要给操碎了哟!
黑子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拿出他内侍大监的做派来,雄纠纠气昂昂地绕到了前门,然后——
“娘娘安。娘娘今儿可用过药了?宫人奴才们可伺候得精心?”
孟弱脸色苍白,神态却还算平静安然,见他殷勤讨好的笑脸,眉儿蹙了蹙。
“大监有事?”她颈间肿胀瘀青已消,可伤了的喉咙却没那么快痊愈,嗓音依然透着沙哑。
“回娘娘的话,是大君命奴下前来宣旨的。”黑子一看到孟弱眉眼间的疏离冷淡,心下一个咯噔不妙。
她淡淡地点了点头,起身整衣就要下跪。“臣妾恭聆圣谕。”
“娘娘免礼,请起请起!”黑子差点吓得魂归天外,急急扶道:“大君是口谕,请娘娘不用行礼了。”
“诺。”
黑子里里外外冷汗湿透衣,只觉这份活儿还真不好干,一不小心不是得罪大的就是得罪小的。
“奉天承运,大君诏曰:命如意殿惜妃明日着轻衣帷帽,伴皇驾出宫,辰时出酉时归,不得有误,钦此。”黑子念完后,小声细气地道:“娘娘可听仔细了?要不让奴下再给您念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