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口大口喘息,惊魂未定,眸光涣散飘忽,梦里的那个“慕容犷”,其阴郁狠戾的恶意算计还残留、刻划在他脑海,甚至是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那恶念浓稠混浊得无边无际,就像毫不留情玩弄弱小幼兽的猛虎,在亮出利齿前的最后一抹邪恶笑容……
“不,那个人不是孤,”他神魂彷若尚未回体,喃喃自语,声音瘠哑而破碎。
“绝不可能,孤,孤怎会那样待阿弱?”
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当是气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是被阿弱这几次的惊心动魄险死还生给吓坏了——
等等,阿弱!
他心急如焚地扑过去看榻上那个紧闭双眼,气色苍白,瘦弱得令人心痛的小人儿,只觉胸膛里的心脏都要被拧碎了。
“阿弱别怕,以后谁都别想利用你、伤害你——”他指尖抑不住无措的颤抖,却又万分轻柔怜惜地抚过她的眉眼,低低道,“就连孤也不可以。”
孟弱昏昏沉沉,时醒时睡,挣扎在熟悉的痛苦与寒冷之间,她隐隐听到了慕容犷的痛楚自责,也听到了他强抑盛怒愤恨的嗓音,在对某个人吩咐些什么……
这次确实因为失血过多,险些小命不保,不过她却没有后悔过。
临去宝花大园前,她已经含了一枚护心丹,也暗中交代了乔女,在半个时辰后若是她没有回到如意殿,就立刻到代掌宫权的风贵姬那儿搬救兵。
在这后宫中,又有哪个不想把占据贵妃之位的窦香君给彻底打入尘埃的?
风贵姬虽然低调温雅,却不是笨人。
孟弱故意几次恃宠而骄,种种挑衅,就是激得窦香君加快速度对她动手,而无论窦氏用的是什么手段,已然成为慕容犷心尖尖上人儿的孟弱,只要在情势不妙时,仗着这“体弱多病”的身躯过后,自有慕容犷来替她出头。
纵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又怎地?
反正她也活不了多少年,更没打算和他天长地久,又如何不利用一切机会扳倒这后宫中所有曾经对不起过她的敌人?
囚在冷宫中的崔丽华也活不了几日了,而贝尔珠和窦香君这次就算不死,下场只怕比崔丽华更加凄惨。
再说,她若是死在慕容犷对她最爱炽情浓的时候,给他的打击才最是刻骨铭心吧!
她望着上方描绘着彩鸾牡丹花样的承尘,苍白的唇瓣紧紧抿着,思绪如万马杂沓,又是得意又是感慨,却也有更多地悲哀。
无论怎样都好,就是不能在他无所不在的宠溺与柔情中,遗忘了那烙进魂魄骨髓深处的仇恨。
孩儿,娘不会心软的。
孟弱眼眶无法抑制地灼热起来,原来荒凉空落的左胸口却不知怎地阵阵紧缩抽痛得厉害。
她这是怎么了?
“阿弱……”一个低沉中带着无可错认的慌乱的嗓音,在她身畔小心翼翼响起。
她呆呆地回过头来,满目迷茫悲伤又盛着深深自厌这一记眼神几乎令慕容犷痛极落泪。
“孤口口声声说要护好你,可总是让你一次次陷入危险,”他满心酸涩,声音轻弱得好似唯恐稍大点声,就会吓坏了她。“对不起,以后真的不会了。”
她看着他,目光却像是落在极遥远的地方。
“阿弱,别对孤失望!”他感到莫名恐惧心慌,大掌紧紧地握住她未受伤的小手。“孤这次真的——孤、孤已经命人把她们都牢牢看管了起来,往后谁再敢轻举妄动,试图伤害你,孤诛她九族!绝无虚言!”
孟弱心一颤,目光飞快低垂,慌乱地想掩饰去什么,喘息间忽又抬起,痴痴地望着他。
“大君,别为阿弱寒了臣心动摇国本……”她喉头干得每吐一字,就刺痛得像粗石刮磨而过,虚弱不堪却仍坚持地劝道,“只要您好好的只要您还要阿弱,阿弱就不怕。”
慕容犷胸口如万箭钻刺,眸光悲怆心痛,猛然将单薄得像随时会消失的孟弱拥在怀里,脸庞深埋在她瘦得骨头都能硌痛人的玉颈里,伟岸的肩头微微抖动着。
“阿弱,孤此生绝不负你!”
她疲惫中又燃烧着一簇兴奋复仇火焰的眸光蓦地一僵,不敢置信地缓慢侧过头来,看着俯身紧抱住自己的这个男人。
这是真的吗?
好美的誓言啊如果,这话是真的多好?
如果这话是对前世那个还不曾受过累累伤害,不,就算已经受过千百次折磨利用也不要紧,只要,只要是对着当时腹中孩儿还在的那个孟弱说这句话,那又该有多好?
孟弱眸底浮起宛若星光揉碎的璀璨光芒,彷佛整个人在一瞬间真正地绽放、鲜活了过来,可下一瞬,所有的绚烂温暖又黯淡成了一片沉沉无边黑暗……
可,迟了。
前生,她因一切毁灭而死,这一世,她却是为了毁灭一切而生。
——慕容犷,你此生绝不负我,那也愿意陪我坠入地狱吗?
孟弱苍白如雪色的脸庞缓缓扬起了一个令人心惊的微笑……
第6章(1)
黄帝问曰:夫邪气之客于人也,或令人目不得眠者,何也?伯高对曰:五谷入于胃也,其糟粕、津液、宗气分为三隧。故宗气积于胸中,出于喉咙,以贯心肺而行呼吸焉。营气者悍气之疾,而先行于四末分肉皮肤之间,而不休息也。画行于阳,夜行于阴,其入于阴也,常从足少阴之分间,行于五赃六腑。
晋 皇甫谧《针灸甲乙经 目不得眠卷》
当最为野心蹦达的“首恶”被慕容犷雷霆出手,残暴地收拾一净后,在接下来的日子中,后宫人人噤若寒蝉,就连前朝都一片安静乖觉。
孟弱自此大获全胜,名符其实成了慕容犷身边的第一宠妃!
只是因着那日一劫后,她失血伤损得厉害,每日几乎有大半辰光都得卧于榻上,原就容易发冷的手脚在盛夏里仍是像冰一样,心疼得慕容犷只要一下朝回到后宫,便是时时将她抱在怀里,为她暖身子。
就连批示国事时也不例外,常常是左手环拥着小人儿,右手持玄玉狼毫振笔疾书。
孟弱起初总因害羞而抗议,可最后必是拗不过他,只得柔顺地偎在他胸前,打着一个又一个新络子好给他的平安刀币替换。
可慕容犷常常写着写着,就感觉到怀里单薄得像是只剩一把骨头的小人儿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苍白的小脸偎靠在他胸前,鸦色长睫低垂着,却也掩不住下方浓浓的青色。
他眸里掠过深沉刻骨的痛楚,心脏沉重无力地跳动着,一次比一次更重、更痛。
小阿弱这次真的元气大伤,他——他真害怕——
“阿弱,别离开孤,”他喃喃,喉头哽住。“孤不准不许你有事,你要孤好好的,孤也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能好起来,孤孤可以答应你任何心愿。”
你想做我大燕的皇后吗?
念头陡起,他悚然一惊,背心冒出了涔涔冷汗,随即强迫自己甩去这大大逆反祖宗家法宫训的荒谬念头。
“孤……嗯,除了凤位之外,什么都可以给你,往后你在这后宫中,在孤的心里都是排在第一,孤会独宠你,允你在这后宫横着走,不说往后谁狗胆包天敢再欺负你,以后你想欺负谁就欺负谁,孤给你撑腰!”他眸里满是霸道的宠溺与宣告,柔声道:“小阿弱,快快好起来,孤疼你而且没有养好身子,孤怎么带你出宫玩呢?”
怀里的孟弱睡得好沉好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