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太后坐在软轿里闭眼小憩,微蹙着眉头看起来像在沉思,手里拿着金丝勾成的缠枝手炉,暖了手心却暖不进心底。
她进宫不过十年,就从一个普通的妃子走上太后的位置,这十年,看着短,她却常常觉得已经久到让她忘记自己曾经也不过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应该说,不管以前她是什么样的人,在宫里过了这些年,除了争就是斗,就算是对着枕边人都放不下满肚子的心机打算,更别提现在当了太后,自个儿的儿子成了天下之主,偏偏年纪太小,她斗完了后宫,还得在前朝
斗着监国王爷和一干文武重臣。
不累吗?她常常这样自问,但很快的这样的疑问就会消散了去。
因为权力的滋味就像是最甜美的毒,尝过之后再也不能断了口,只能逼着自己不断往上爬,就算过程中得踩着多少人的鲜血甚至是踏过多少人的背脊,也在所不惜。
齐太后不由得想起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胡家案子,眉头蹙得更紧了。
胡家老太爷是个名将这自然不用说,只可惜胡家的男人都是一副执拗的脾气,油盐不进,这样的人若是自己的心腹自然是好的,只可惜这样的人也最不可能被招揽。
所以当那件事情被胡靖惟撞破的时候,她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下令边关那儿下手除了胡靖惟,不能为她所用的人才,只能舍弃。
只不过原本以为能够找到的那本册子还是不见踪影,胡家虽然被抄,但是胡靖惟的祖母、妻子和他的弟弟却始终找不到,让她总觉得不安,想着胡家是不是还留了什么后手。
抓不到有用的人,那些被关在牢里的无用之人本想过一阵子就解决了,却没想到胡家的事情不知怎地又在朝堂上被翻了出来,甚至安王爷那一派的人顺风又将话题给炒热,让她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就跟吞了苍蝇一般嚼心,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更糟糕的是,手底下的人报上来一个消息,胡靖惟似乎没死,还带着人从边关回来了。
一本找不着的帐册和一个来意不善的胡靖惟,齐太后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等在前头的会是多大的麻烦,且安王爷和胡靖惟的关系好,谁不知道,想来安王爷这阵子没有任何动作,对于胡家案子也不闻不问,不过都是表面功夫,要不然他那一派的人哪里敢在朝堂上闹得这样起劲。
只不过安王爷既然摆出一副万事不管的样子,她自然也不能太在意,只能暗中让人随时盯着皇上还有安王
爷,只要他们一有动静,她才能够马上反应过来。
脑子里的思绪一条条的飞过,她闭着眼想小憩的目的没达到,反而因为一堆事情惹得头疼的毛病又犯了。
轿子晃啊晃的,她就算头疼也没办法,只能想着幸好快到万佛寺的门前了,到时候也不用拜什么佛,直接进了厢房休息也就罢了。
她微微掀开轿帘,吩咐道:“等等轿子直接进去后头厢房,别停寺门口了。”
入寺不拜而直接绕到后头自然是没有这样的规矩,但是对齐太后来说,她手里明的暗的不知道沾过多少人命,她拜佛也不过就是求个心安,要说多虔诚自然是没有的,更何况是她身体不适之时。
轿子突然晃了一下后停了下来,齐太后还以为轿夫没听进她刚刚的吩咐,正要开口骂人,就听见女子娇柔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有人拦轿喊冤,她猛地睁开眼,狠瞪着轿帘。
“太后娘娘……这事……”站在软轿边上的贴身嬷嬷担忧的道,不知该如何处理。
如果是在没人的地方,拦轿的人赶也就赶了,就算弄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妇人倒是会挑地方,直接跪在万佛寺的大门口,来来往往的人不说是王公贵族,官宦人家还有平头百姓的也是不少,她只要一动手,只怕还不用下山,当朝太后草菅人命的风声就会传得满城皆知了。
齐太后狭长的双眼闪过冷厉,嘲弄的冷冷一笑。安王爷这是坐不住了,才会选在这个时候发难?
“落轿。”她轻声道:“我倒是要瞧瞧到底是什么天大的冤屈,能够让一个妇人拦下我的轿子。”
嬷嬷不赞同的想劝,但是想起主子那说一不二的果断性子,也知道多说无用,只得先让轿夫落了轿,接着掀了轿帘,齐太后搭着她的手,慢慢的下了软轿。
齐太后姿态优雅,居高临下睨着跪在万佛寺大门前的妇人,眼睛扫过她已经看得出来的肚子,不禁轻皱了下
眉头,但是很快的又恢复面无表情。
这妇人一身素色衣裳,还挺了个肚子,从刚刚说了第一句话后就再也没开过口也没抬脸,让人看不到她的模样和表情,只不过光瞧着这妇人敢一个人就拦着她这个太后这点,想来胆子也不会小了。
齐太后自然是不会亲自开口去问话的,嬷嬷只瞧了她的脸色,马上意会,问道:“前面跪的是谁?要申冤为何不去找府衙,难道不知道无故拦下太后的轿子是要问罪的吗?!”
齐太后看着那妇人缓缓抬起头来,直直的望向她,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似柔弱单纯,却又无所畏惧。
许樱儿只望了她那么一眼,便微微垂下眼睑,不卑不亢地道:“臣妇若是怕被问罪,今日就不会在这里为亡夫申冤了。”在嬷嬷要问她夫婿是谁之前,她从怀中拿出一本泛黄的册子,上头还有一些黑色污渍。“臣妇,胡靖惟将军之妻,要替亡夫申冤,状告当朝太后之父,贪污军饷,又在事发之前引贼围杀,陷臣妇夫君不忠不义之名!”
她的声音清脆平缓,却如惊天之雷打向众人,所有人全都瞪大了眼,脑子里都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天,要乱了。
京城里传播最快的无疑就是各种流言,尤其是官家女眷之间的消息传递更是快速,毕竟姻亲关系纵横交错,东扯一头西扯一头的都能扯上几分亲戚关系,只要一家知道,大约半个京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更别提现在胡家的事情重新吵了起来本来就不正常,众人本来还在猜测监国王爷一直按兵不动是不是有什么后招的时候,一个身怀六甲的年轻妇人就直接到太后面前告了状,告的还是太后的母家。
这样惊天的消息,内行的看出了安王爷和太后外戚一党斗起来的门道,外行的光是看热闹也是好奇得不得了。
万佛寺今儿本来就热闹,又是在大门外闹上这一出,太后的轿子还没下山,各家小厮管家就已经将消息往山下传,齐太后都还没回宫,京城里大概就只剩下不知事的小娃儿还不清楚这消息了。
而安王爷闭门不出,像是完全置身事外。
齐太后回了宫里,关上了殿门,女官内侍各个都轻手轻脚的,就连喘气都小心翼翼着来,就怕惹了主子的眼,直接撞在刀尖上。
齐太后坐在上位勾着冷笑,看着空旷的宫殿,想起刚刚那个即使穿着一身素服也掩不住丽色的女人送上的帐册,心里头像是有火在烧。
那本帐册就是她这阵子遍寻不得的重要证据,如今用这样的方式得到,她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安王爷这招釜底抽薪可真是狠,那妇人要她为她作主,告的却是她父亲,众目睽睽之下,难道她还能说一个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