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马蹄踏过了湿透的草地,穿过了渥潺小溪,扬起了草屑与沙土,碎石与水花。
黑色的骏马奔驰在前,马上的骑士在穿过小溪之后,抓住一根较低的树干,飞身上了树,隐身在林叶间。
黑马继续向前飞奔,半晌,三名骑兵穿着银色的铠甲,匆匆追赶上来。他放过第一位,从树上倒吊下来,抓住第二名骑士的头,将他脖子扭断。因为受到惊吓,第三名骑士人马昂立而起,男人翻身下了树,同时将那名骑士飞扑在地上,他钳抓着那人的脖颈,抽出匕首戳入他的眼睛里。
第一名骑士闻声掉转回头,手持长矛,来势汹汹的朝他戳来,他挺身而起,抓起掉在地上的圆盾丢了出去,厚重的圆盾旋转着飞过森林,正中对方的头脸,将那人砸下马来。
男人一拐一拐的走上前去,拾起一把掉在地上的斧头,那家伙被砸得头晕脑胀,惊恐的看着他,一边试图想往后爬。
“拜托你,别、别杀我,我只是听命行事——”
那讨饶的用词,没有让他停下来,他被追击了二十三天,甚至离开了道路,深入了原始茂密的森林,这些人随时可以回头,他知道有几个跑了,但他们没有。
他脑袋的赏金太高了,身上又受了太多的伤,而这些人太过贪心。
他直起身子,扔出那把斧头,斧头旋转着飞过森林,直直劈中了那人的脸面,将他钉在树上。
男人看也没再看地上那三人一眼,只是摇摇晃晃的转身走进森林里。
他的脸在滴血,手也是。
他应该要先止血,否则他的血迹会让人追踪到他,他改而往小溪那儿走去,在及膝的溪水中走了好一会儿,有那么一阵子,他不是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等他回神时,他已经脱掉了护手和身上、腿上沉重的锁子甲,他甚至把铁靴都脱了,就这样扔水里。
他不该这么做,那些东西可以保护他,但他受够了这一切。
然后,他发现自己跪倒在溪水里。
水很冷,反射着灰蒙蒙的天空和林叶,和满身是血的他。
他喘着气,抬起头,灰色的天空,不知何时再次下起了雨。
风吹过林叶树梢,森林哗沙哗沙的响着,他能感觉鲜血从伤口中汩汩流出,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直接倒在那冰冷的溪水里,让溪水带走他全身的血液,这世界他妈的该死的糟,而他根本无处可去。
所以,到底他为何要继续往前走?
风乍起,扬起他被血与汗浸湿的发。
忽然间,身后传来动静,他飞快抓起膝旁的一颗石头,匆匆回首,却在看见那坐在马上的男人和他身上的纹章时,整个人僵住。
男人衣着华贵,看来和他一样震惊。
他瞪着他,他也瞪着他,几乎就像是看到另一个自己。
他们很像,不一样,但很像。他们有着同样墨黑的发,同样深邃的眼,同样高挺的鼻子、方正的下巴,和宽厚的唇。
只是,跪在溪里的他,肤色黑一点,且满身是血,还留了胡子。
骑在马上的他,肤色白一些,但干净整洁,下巴刮得干干净净。
看着眼前那骑在马上的男人,看着他震惊的表情,和他身上的老鹰与灰色的铁十字组合而成的纹章;忽然间,他知道他人在哪里了,他没有意识到他竟在不自觉中,回到了这里。
真他妈的狗屎!
他在心中咒骂一声,扔掉手中石头,转身大步走开。
“等等!”
男人出声叫唤他,他没有理会那家伙。
“波恩!”
他继续大步往前走,这动作让他身上的伤口鲜血直流。
“该死的!波恩!”
男人策马追了上来,拦在他面前。
他瞪着那家伙,冷声道。
“让开。”
男人握着缰绳,坐在马上,拧眉看着他。
“你需要止血。”
他瞪着那男人,只重复同一句话。
“让开。”
他阴狠的表情和凶恶的气势,让男人胯下的马不安的交换着四蹄。
男人抓紧了缰绳,控制着那匹马,看着他半晌,然后终于让开了。
他举步往前走,却听到那家伙扬声开口。
“父亲死了。”
他没有停下他的脚步,但肩背仍不自觉紧绷。
雨下得更大了,他却仍清楚感觉到那家伙的视线。
他钻进了森林里,在滂沱大雨中继续往前走,鲜血不断的从伤口中流出,让他有些昏沉,他撕扯下一块衣服,将它包扎起来。
如果要死,他也绝对不想死在这块土地上。
所以,他撑着身子,一步步的往前走,直到远远的离开了那家伙的领地,才允许自己失去意识。
第1章(1)
细雨霏霏,从早上就一直在飘,让整个世界都像被罩了一层纱,朦朦胧胧的,如梦似幻一般,看不清楚。
凯站在修道院的门口,仰望着那石造建筑上方的十字架。
这座修道院位在村庄与田野的另一头,它拥有自己的田地、畜拦,几乎就像是一座小型庄圜,除了给修士们居住的房舍,它还有一间小教堂。
在以前那些修士病死之前,这间修道院颇为富有,不过如今除了残存的屋舍,几乎什么也不剩了。
为免事情拖下去会横生枝节,加上之后就要开始收割燕麦,又得再次农忙。
他很快将婚期定了下来。
新来的约翰修士与查理神父听到婚期一愣,但波恩是领主,他坚持那是早就定下的婚期,而在这帝国的边境,只要教会还收得到税,这领主也能确保修道院的安全,让他们能把税收上缴教廷,他们俩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所以,神父答应在这一个主日,替他们主持婚礼。
在饥荒与瘟疫肆虐了好几年之后,这场婚礼是这段贫苦坚困的日子里,唯一值得庆贺的事。
虽然还有不少人病着,但情况都在控制之中。
看着眼前的灰色建筑,这一刹,凯神情有些恍惚的回到几天前。
这阵子,日子过得好快,像眨眼就飞逝而去。
那场女巫闹剧之后,苏菲亚坚强的带着其他女仆,回到了城门塔楼的两间病房,依照凯先前的指示照顾病人。
让凯有些不安的,是被火纹身的第三天早上,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摆放在病房桌上的小盒子,被波恩拿了过来,她原以为是苏菲亚,但苏菲亚说是他拿来的。
她怀疑他知道了什么,或许那天她治疗约翰娜时,他看到了什么?
可如果他真的看到了,必也会怀疑,怎么可能还会娶她?
不安隐隐在心底浮动。
他看见了她脚上的旧疤,她不是很确定当时自己有没有说错什么,她并没有真的承认任何事,他也未曾逼问过她。
为了救她,他要娶她。
也许他并没有想那么多,即便他的家族纹章上有铁十字,她知道他的信仰并不是那么虔诚,她从来不曾看他去过教堂做弥撒,或口呼天主的名号。
这场夺取人们性命的瘟疫和饥荒,让许多人对教廷宣称的天主失去了信心。
凯将那冰冷的黑色石头握在手中,低头看着。
他不相信神的存在,也不相信真的有女巫,他认为女巫只是住在森林里,懂得药草知识的女人。
他不相信怪力乱神那种事。
即便如此,她却仍不敢使用它,不敢轻易冒险,所以忍着痛,她将那石头放回盒子里收好。
然后,这一个主日,终于来临。
今天一早,丽莎就来敲了门。
那十五岁的少女,在看见她脸上残存的瘀青时,忐忑不安的看着她,道:“凯夫人,我很抱歉,我哥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听了太多那些关于女巫的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