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子明掀盖,闻了闻茶香,摇头道:「与本官府中的相比,终是差了些。」
叶秋萍极想将自己手中的热茶往他那张越看越讨厌的俊脸泼去,但她终究理智尚在,没做出如此失礼之事,但免不了讥讽几句,「我家比不得大人富贵,让大人见笑了。」
他放下茶盏,掸了下衣襟,很有风度地道:「那倒不会。」
此时,棋盘、棋子也被人取了来,在榻桌上摆好。
「本官向来都是让人先走,白子还是由姑娘所执吧。」
叶秋萍也不跟他客气,取了白棋。
她心知琴棋书画乃士子文人所必学,面前这人又是个中翘楚,在他面前她本就无优势可言,实不必有意气之争。
玉子明笑着等她落子。
叶秋萍略微沉吟,从容地落子。
几乎是她一落子,他手里的黑子便跟着落下,手指甚至擦着她的手背过去。
她不满的抬眸瞪向他。
玉子明勾起唇,若无其事地问道:「怎么了?姑娘的棋艺这么差吗,才下一子便不知如何落子了?」
叶秋萍深呼吸一口气,她忍。
随着棋盘上落子越来越多,叶秋萍的眉头也越锁越深,渐渐被对手逼得疲于应付,她每一步考虑的时间越来越久,而他总是信手拈来,棋局俨然也在他指掌之间。
最终,叶秋萍输了,且输得颇为惨烈。
玉子明一边将棋盘上的黑子拾回棋盒,一边笑道:「姑娘的棋艺应该多加磨练才是。」
她恨得牙痒痒的,她的棋艺本就不及他,专心对弈尚且不及,更何况这家伙小动作不断,还不时以言语调戏,十足干扰她的思路,而且她也看明白了,这局棋他早就能赢了,偏偏就是拖着不结束,不肯轻易放她离开。
简直混蛋!
「本小姐不喜欢下棋,不需要磨练。」
玉子明低声笑道:「姑娘就不为日后的夫婿想想吗?夫妻闲来无事也可对弈消磨时间。」
叶秋萍硬邦邦地回道:「大人操太多心了。」
他慢条斯理地道:「不多不多,该当之事。」
她的双颊蓦地有些发烫,她听明白他话中之意了。
玉子明看着她脸上的红霞,满意地笑了。
叶秋萍用力捏住手中的棋子,棋子是石头所制,微凉,有些硌手。
见她真要动怒了,他见好就收,朝厅外看去,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竟然已是这般时间了吗?」
闻言,她跟着看去,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而厅中已然点起蜡烛,她方才想是太过专注于棋局,才会忽略身边的事。
「玉大人,府中晚膳已经备好,不知大人可要留下用膳?」叶招福从厅外而入,恭声请示。
玉子明声音微沉,「顾墨,你怎地不提醒本官一声?」
顾墨道:「属下有错,大人恕罪。」
玉子明却不再搭理他,转向叶招福道:「贵府既已准备好晚膳,本官不留下用膳倒显得不通情理了,那就有劳了。」
「不敢当,大人在敝府用膳乃是敝府的荣幸,小人这就吩咐花厅摆饭。」
玉子明颔首。
叶招福退出去,向自家老爷回禀。
晚膳的时候,餐桌前自然看不到叶秋萍的身影。
叶志天小心谨慎地陪玉子明吃了一顿饭。
而玉子明因为成功逗弄了叶家大小姐,胃口格外的好,不算酒菜,竟然还吃了一碗饭。
这让顾墨大为诧异,不过,这倒能说明大人今天的心情真的不错。
离开叶府,上轿的时候,玉子明回头看了一眼叶府的大门,叶志天被老管家扶着站在灯下,他摆了摆手中的扇子,转身上了轿。
轿外的顾墨清楚地听到大人咕哝了一句——
「倒是很有趣。」
有趣的肯定不会是叶御史,那就只能是被迫陪了他家大人一下午的叶府大小姐了。
突然之间,顾墨有些同情叶大小姐,祝她好运吧。
江家又闹出新的事儿了。
即将嫁给江文华的叶秋蓉被发现怀了近三个月的身孕,江文华闻讯后大闹后堂。
紧接着,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传入户部郎中的府第,林家旋即派人前往江家交涉,只因叶秋蓉腹中胎儿乃是林家之后。
江家因此勃然大怒,一碗凉药灌进了叶秋蓉口中,不久便落下一个血团,扔出了江府。
见状,林家人在江府外破口大骂。
无论官场还是市井,都对叶家二小姐引发的这一连串事件津津乐道,广为传播。
八日后江、叶两家的婚礼取消,刚刚小产的叶秋蓉被江家送进了城外的家庙。
不料,三日后便传出叶秋蓉在江家家庙自缢身亡的消息。
叶志天收到消息后当场昏厥,醒来后不禁仰天悲鸣,「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小女儿即使有错在先,如此报应也太过惨烈了。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傍晚时分,叶招福神色慌张地跑进书房。「老爷、老爷,江氏在府门外哭号不休。」
正在写辞官表章的叶志天一听,直接从椅中跳起。「她来这里闹什么?」
叶招福擦着额头的汗,道:「江氏口口声声在骂大小姐,说大小姐是丧门星,她没来京城之前,叶家一切都好,她一来,就害叶家满门不安,害得二小姐身死,害得……」
「住口!」叶志天一手抚着心口,眼睛泛红。「这毒妇,她是想毁了我的萍儿——跟我走。」
「老爷你慢点,小心身体。」
叶志天来到门口时,就看到大女儿纤细的身影正笔直地站在大门内。
叶秋萍冷冷的看着江氏,声如寒冰,「是我让叶秋蓉与林修私下苟合,还是我请江文华到龙恩寺的?是我让叶秋蓉与江文华淫乱寺院的?是我灌叶秋蓉打胎药,还是我送叶秋蓉到江家家庙的?是我逼她自缢的?如果都不是,江氏,你今日在叶府门外哭号指责,除了想陷我于泥垢,还有什么目的?
「当年你一介官家小姐不知自爱,趁我父酒醉委身于他,恬不知耻以势压人嫁入叶家,逼走我的母亲,这些年你们夫荣妻贵,可曾想过被你们逼走的我和我娘?我娘若如你这般恶毒,岂有你这些年的平安日子?你不思己过,反倒将错处归咎到旁人身上,岂非可笑至极?
「要知道,人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怨不得别人。叶秋蓉有你这样不自爱的母亲,落得今日下场是你言传身教的结果,你不必红口白牙攀诬于我。我叶秋萍行得正、坐得直,敢做便敢当,我没做过之事,你也不必枉费心机想诬陷我。
「秋蓉身死,我知你难过,但若再在此纠缠不清,也别怪我到京兆尹报官,咱们一道去公堂之上辩个是非黑
白,如何?」
叶秋萍的话仿佛热天的一股冰水,清清冽冽地淌荡人心,江氏的哭闹声渐渐小了下去。
周遭围观百姓也不由得纷纷嗤笑,闹了半天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亏她好意思来叶府门前闹事。
「萍儿……」叶志天心口涩痛难忍。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和莺娘的女儿已长成这般坚毅冷锐聪慧,却独独少了属于小女儿的娇柔,她站在那里好似一株挺拔的青松,狂风暴雪都压不垮她的脊梁,却让身为父亲的他,成了一滩烂泥。
叶秋萍转过身,看到父亲,面色仍是一片冷凝,道:「打发她走,否则我不介意把她当年做过的下作之事一桩桩宣之于众,她既不想要那张脸,我也无须替他们江家拉着那片遮羞布。哼,这叶府果真脏得很,请恕女儿不能再留在这里了。」说完,她便越过父亲径直往回走,再不想理会门外那些是是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