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一路跟在方楚楚身后,他也受伤了,手臂的血沿着衣袖袖口滴落,染红手掌,但他浑然不觉,只是关切着妻子。
医护人员将他挡在开刀房外。
「韩医生你不能进去,你的手也受伤了,得赶快包扎治疗。」
「让我进去,我想陪着楚楚!」
「不可以,你现在不是她的主刀医生,你只是家属,家属不能进去。」
「可是……」看着意识昏迷的妻子被推进手术室,而自己只能被排拒在门外,
一股深沉的自责与懊恼霎时压倒他,天地彷佛在这一刻翻覆。
他是医生,多少病患是他强势地由死神手里夺回,如今他最爱的人性命垂危,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束手无策。
他还配当个医生吗?还配当她的丈夫吗?他什么都做不到,连保护她不受伤害都做不到……
「到底怎么回事?韩非,楚楚怎么会受伤的?」方启达质问女婿。
「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韩非嘀喃,脸色苍白。
「她是替我挡刀才受伤的……」
方启达见他形容憔悴,几近六神无主,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也不忍苛责他,拍拍他的肩。
「你去急诊室疗伤吧!我看你的伤也得缝好几针。
「院长,我真的不能进去吗?我想进去陪着楚楚。」
「你这样怎么能进去?你又不能替她开刀,进去也只是碍事而己。」
他进去……只是碍事?
韩非心口剧痛,惶然望向方启达。
「院长,这次是你主刀吗?」
「嗯,我会亲自进去盯着。」
也不知怎地,韩非像抓到救命稻草,方启达是这家医院的院长,在外科手术拥有三十年的经验,他是第一流的外科医生,执刀技术高明。
「你会救回楚楚,对吧?院长,你不会让她有事对吧?」
这一刻,他不再是在病人的生死关头冷静地操纵手术刀的医生,他只是个无能为力的家属。
他恍惚着,再次体会到二十多年前面对父亲生死的茫然失措,当年父亲一条命也是握在方启达手上。
他看着自己流血的右手,偏偏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这只手派不上用场,他学了多年的外科术,却终究得仰赖别人救回自己最心爱的人。
而且,还是他最恨的人。
他全身颤栗,一股热血上涌,不觉紧紧拽住方启达臂膀,像个无助的大孩子,伤痛地求恳。
「楚楚她……就交给你了!拜托你救回她,拜托你一定要救回她……」他含泪哽咽,眼眶泛红,神态凄凉而落寞。
一旁的医护人员都看呆了,没想到素来冷酷到近乎无情的韩医生也有如此软弱动情的一面。
「傻孩子!」方启达也不禁动容。
「楚楚也是我的女儿啊!我当然会尽一切力量把她救回来。」
「那就拜托你了。求求你,千万千万让她平安活着……」二十多年前,发生在他父亲身上的悲剧,千万千万不要再轮回。
他受不住,真的无法承受。
他不能失去她……
开刀房亮了红灯,韩非被隔绝在那扇紧闭的门外,他呆呆地倚墙而立,任由手臂上的伤抽痛着,鲜血滴滴坠落,任谁来劝他去急诊室包扎,他都不听。
在他的妻命悬一线的时候,他这一点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第10章(1)
韩非在手术室外守了几个小时。
因为他坚持不肯离开,医护人员看不下去,请来一个他外科的同事,就地为他清理伤口、上药缝针。
整个过程中,韩非都处于半恍惚的状态,谁跟他说什么都没听进去,手上的伤也不觉得痛,缝针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副模样让人看了感慨,原来在面对至亲至爱的人的生死难关时,即便平素最冷静的医生也可能慌了手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犹如沙漏一滴滴落在韩非心上,刻划着他,折磨着他,终于,手术室的警示灯熄灭了,方启达走出来,对脸色苍白的他微微一笑。
「她没事了,手术成功了。」
这微笑,这句话,宛如救赎,他像困在汪洋大海的一叶扁舟,好不容易看到了远方的地平线。
「谢谢你,院长,谢谢你救了楚楚,救了我……最爱的人。」
「你真傻!道什么谢呢?楚楚是我的女儿啊,我当然会尽力去救。」
他闻言,凛然扬眸。
「如果不是你的女儿,你还会尽力吗?」
方启达愣住,「为什么这样问?」
他咬牙,心海波涛汹诵,「其实我……一直很恨你。」
方启达惊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恨我?」
「是。」
「为什么?」
「你还记得韩成这个人吗?」
「韩成?」方启达面色一变,某个意念掠过脑海。
「二十三年前,你帮他开刀,由于麻醉疏失导致手术失败,当时家属就怀疑过程有问题提出控告,院方却反控他们诬告诈财。」
他想起来了!不对,该说他从未忘记过,只是他没想到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跟韩成有关系。
「我就是他的儿子。」韩非彷佛看透他思绪。
方启达一震,全身发冷,「你是他儿子?那你……你娶楚楚是因为……」
「一开始,是为了报复。」韩非坦率承认。
「那……现在呢?」方启达听出弦外之音。
韩非没立刻回答,良久,嘴角噙起一丝自嘲。
「现在我己经不能没有她了。」
方启达看着他,想起这些年来自己如何挣扎于过去由于胆怯犯下的错,一时情绪沸腾,脸色忽红忽白。
「对不起。」千言万语,他只想到这么一句。「真的很……对不起。」
他颤声道歉,满布皱纹的脸庞瞬间似乎又苍老了几分,眼眶微红,隐约含泪。
这泪水,震撼了韩非,曾设想过无数次两人对质的情景,却想不到这老人一开口便是对自己真诚地道歉,毫不推卸自己的罪责。
接下来,翁婿俩有一番恳切长谈。
在院长办公室,方启达亲自取出保险箱里关于韩成的手术资料,告诉韩非,他之所以一直保存着便是提醒自己曾经犯下的错,当年他还年轻,前途似锦,父亲急着替他掩饰,才会出此下策。
而他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公开坦承过错,担心在医界的未来受到影响,这才造成了这桩憾事。
「可是我虽然逃过了那一劫,事后良心却一直过不去,我经常想起那件事,想起如果我当时肯承认手术过程有疏失,赔偿家属,也许他们精神上就能得到一些抚慰。是我当时太懦弱了,没有负起应该负的责任,害你们母子俩蒙受不白之冤,我真的很抱歉。」
韩非默默听着方启达的自白,以为自己情绪会很激动,那是他最恨的人啊!
但奇特的,他的心却似飘浮在半空中,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能做的好像也只有金钱补偿而己,所以一年后,我找到韩成一个远房堂哥,透过他定期资助你们母子俩。」
「你资助我们?」韩非愕然,「可是我们从来没有收到钱啊!」
「没有吗?」方启达也愣住了,「我每个月都有给钱。」
韩非皱眉,想起母亲在疗养院住了一年,出院后的确有收到父亲某个远房亲戚给了一笔钱结清了住院费用,但也仅此而己。
难道后来的钱都被那个亲戚私吞了吗?
韩非神色不定,方启达看他表情,也猜到了他的想法。
「是我不好,我应该确实做调查,确定他有按时把钱寄给你们才对。」说着,方启达不禁更加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