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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吃完了。」好不容易把几乎要噎死人的红烧肉吞咽下去,她露出一朵大大的笑容,「常君哥哥,现在我可以跟你们玩了吗?」

  「你脏不脏啊?你是乞丐啊?狗吃的你也要?」他瞪着她。

  她愣住了,油光凝结在茫然微张的嘴角。

  「小乞丐,脏死了,谁要跟你玩啊?」刘常君站起来,二话不说就往亭子外奔去,「雪球儿,我们走!」



  刘惜秀怔怔地望着迅速跑远了的一人一狗,眼眶湿了,她用袖子擦去,吸吸鼻子。

  「没关系,说不定下次,下次他就会答应跟我玩了……」

  刘惜秀十四岁那年,义父刘莲生升了六省巡检,奉谕巡视外地,直至两年後方才回京。

  当马车驶进南城门,还尚未驶近刘府,接到消息的刘家上上下下就已是喜不可言,尤其是一向素雅简朴的刘夫人,也忍不住在梳得乌黑油亮的盘髻上,多别了一支精致典雅的珠钗。

  十六岁的刘惜秀长高了些,可还是瘦,小小的脸蛋不盈一掌,唯有满头乌黑丰润长发,增添了一丝少女婉约气息。

  她听闻爹爹回京,喜不自胜,一早就兴冲冲地整理出了这两年来临摹的书法字,就盼着呈给爹看。



  因为爹说过,女子也该识字习学问,若能写得一手好书法,对将来相夫教子、持家理事亦有极大助益。

  虽然她不像常君哥哥写得一手好颜体,但她的柳公楷书,连府中的老夫子都赞很是看得过的。

  她将那叠纸笺收进匣子里,捧着它急急越过园子、穿过回廊,想尽快赶到书房去找爹爹,不想才绕过廊柱,猛然撞上了一堵坚实如墙的胸膛。

  「哎呀!」她身子一个失势,怀里匣子再拿不住地滚落地上。

  砰地一声,匣盖碎裂,里头的纸笺随风四散!

  「我的字……」她顾不得跌得腿脚生疼,急忙扑跪着抢救。

  「你能不能有一次别这麽碍事?」十九岁的刘常君身形修长,已是个英俊挺拔的青年,深邃的黑眸里透着烦厌懊恼之色,却还是弯下腰来帮着捡拾。「这是什麽……就你这字还想跟爹炫耀、邀宠?别笑掉人的大牙了!」

  「常君哥哥,对不起。」她习惯性地道歉。

  他将散落地上的纸抓回,一把在她面前撕碎了。「这麽丑的字,只会弄脏了爹的眼!」

  「常君哥哥──」刘惜秀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辛辛苦苦写好的书法字,在他手中尽数毁坏撕裂,泪水顿时涌现眼眶。「你、你……」

  「我怎样?」他手一扬,碎纸像被剪碎翅膀的白蝴蝶般,四下飞散。

  「你、你为什麽要这麽做?」她声线颤抖,十多年来头一次感到愤怒。

  「我说过了,这字太丑。」他哼了一声。「还有,不要在我面前摆出可怜兮兮的小媳妇样,我不吃你这一套。」

  他已经够呕了,就因为人人都说她的出身有多悲惨又多可怜,於是他就得被迫接受一个甩不脱的义妹这麽多年吗?

  本来家里好好的,就只有他一个孩子,可她莫名其妙冒出来,也没问过他的意见,就自作主张地介入他的人生,成天跟在他屁股後头转。

  就像人只需要十指,可她偏偏就是他掌上多长出来的一根手指头,多余累赘得恨不得拿把刀把她切离了才好。

  他那些朋友都笑,说他爹帮他捡回来一个童养媳,说那个面黄肌瘦身量不足的小饿鬼是他未来的新娘子。

  他刘常君乃堂堂四品大官家的公子,读书骑射一流,在友伴中向来是拔尖的,可偏偏她来了之後,如附骨之蛆般黏着他不放,让他变成了人人口中的一大笑柄。

  「我最後一次警告你,离我远一点!」他眯起双眼,威胁道:「还有,你要是敢在我面前哭的话,我就把你扔进水塘里喂青蛙,听见没有?」

  刘惜秀紧紧抱着仅存无几的纸笺,想掉眼泪,却又拚命忍住。

  抬起头,她这才发现他撂完话便自顾自走掉了。

  刘惜秀强忍着叹气的冲动,将剩下的纸笺小心地放进匣子里,忽略心下隐隐作痛的受伤感,连忙赶往书房去。

  在书房外,她听见了隐约声浪飘出,下意识放缓了脚步,不敢贸然闯进去。

  「……咱们刘家每逢初一十五便开棚舍粥,说的是行善,其实不过就是尽一己之力罢了。好在这些年来风调雨顺,百姓得以休养生息,终於能过上太平日子。」刘莲生欣慰道,随即话锋一转,「君儿,你身为官家子弟,平时衣食无缺,更该思图尽忠安民。爹想过,今科乡试是赶不及了,可你一定得好好读书,两年後若能考上举人,如此一来再过春闱,然後有幸殿试……博得功名,将来好为君父效命,为百姓谋福。这是爹的心愿,明白吗?」

  爹和常君哥哥正在说正事,看来此时不是她打扰的时候。

  刘惜秀才想悄悄离开,却听见刘常君的声音响起。

  「是。孩儿知道了。」

  声调沉静而恭敬,隐约带着一丝认命的叹息。

  她不禁抿住唇,忍住一抹笑意。

  常君哥哥在她面前总是表现出一副蛮横不讲理的大少爷、小霸王样,可面对爹,他永远都是那个世上最贴心最孝顺的好儿子。

  「好,好,这才是爹的好孩儿……咳咳!」

  刘惜秀嘴角笑容倏然消失了。爹身子不好吗?

  「爹,您还好吗?」刘常君语气有些着急,「怎麽这趟回家来,气色看起来不大好,是不是路上受了风寒?我马上让人去找大夫。」

  「没事,爹没事。」刘莲生摇摇头,一摆手道:「你尽管好生读书去吧,先生还等着你呢!」

  「可是──」

  「爹这麽大个人了,若真生了病,不会捱着不说的。」刘莲生朝儿子慈祥一笑,「去吧!」

  「是。」刘常君迟疑地看了父亲一眼,只得告退而出。

  第1章(2)

  刘惜秀及时闪避到柱子後头,生怕他见着了自己又要生气。直待听他脚步声渐渐远去了,过了片刻,这才抱着小匣子走进书房。

  「爹爹,您有空吗?」她脸上笑容甫扬起,霎时僵止了,「爹?」

  方才还和刘常君笑语叮咛的刘莲生,已然整个人歪倒在太师椅上,一动也不动。

  那慈祥的脸庞闭目像是在养神,可灰白的颜色熟悉得令人恐惧。

  那是,死亡的颜色。

  「怎、怎麽会?」她手一颤,怀里的匣子坠落,在地上摔得支离破碎。「不!不可以……不可以……」

  匣子里的华严经文被穿堂风一吹,刹那间四下飞散如白蝶,纸笺上娟秀墨字点点像泪,触目惊心──

  生老病死忧悲苦,逼迫世间无暂歇……

  这只是一场恶梦,只是萦绕在她心底多年,害怕再度失去亲人的一种恐惧感,它完全不是真的。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穿着一身白色丧衣的刘惜秀睁开眼,却发现眼前的「幻觉」并没有消失,没有改变。

  白色挽联一幅又一幅悬挂在大厅四周,随风凄凄凉凉飘舞着。

  刘夫人伏在棺木上哀哀痛哭,刘常君挺直地跪在灵前,俊秀的脸庞憋得通红,死死咬着牙,泪水却拚命掉。

  周围仆人们个个不停拭泪,面色哀戚。

  「爹……」她眼前又是一片模糊了。

  刘常君突然转过头,双眼血红地狠狠瞪视着她。

  「都是你!是你这个扫把星!」他见母亲哭得更哀伤,心如锥刺,想也不想一把将她推开来,恨恨道:「你克死了自己的爹娘还不够,为什麽还要害死我爹?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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