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您不要这么说,本就是阿妃不懂事,可阿妃这几天都想明白了。”她心头软成了一塌胡涂,强憋着落泪的冲动,软声低语。“阿妃会赶快长大,赶快变成一个配得起您的人。”
宇文堂闻言,心口一片乱糟糟,既是感到万分骄傲又觉异样的怜惜、疼楚,蓦然无言了。
“君上,您可以请几名熟谙宫务的积年老宫嬷教我宫礼规矩和理事之道吗?”她正色地看着他,脸蛋上满是认真与严肃。
“好。”他凝视着她,声音里有着从未有过的温柔。“还有能请先生教我,大周局势与各国地域干系吗?!”
宇文堂闻言,脑中闪现竺恒说过的那番话,心蓦地一跳,凤眸里的笑意变冷了,语气却依然温和。“学着掌管打理宫务已是不易,外朝之事本该由孤操心的,阿妃不怕辛苦?”
“不怕。”赵妃子迎视着他,杏眼里满满坚决之色。“阿妃已经不怕了。”曾经只想混吃混喝,安逸胡涂过一生,可是经过那日将女和羽林卫惨烈的牺牲后,她像是活生生赤足在炼狱里走了一遭。
她悚然惊觉到,自己不该还是那个事事都让人顶于她身前的赵妃子,她有了她想守护的人,就该学会那些如何保护自己和心爱之人的“手段”。
宇文堂深深注视了她许久,蓦地灿烂一笑。“好,孤帮你。”
孤,也会信你……直到你值得信任的最后一刻。
自那日后,娇憨爱吃的赵妃子有了神速的改变,虽然爱吃这点着实深深刻入骨子里,纵是神仙来了也没得救,尤其宇文堂成日兴致勃勃的喂养,更加有推波助澜之效,可除却一日三餐夜宵加点心的时辰外,赵妃子都忙着跟最严厉的宫嬷学习规矩和宫务。
宇文堂为她安排的先生,居然是他的心腹谋士诸阖。
赵妃子一看到这个笑得好不慈祥亲切,眼神却精明睿智的老谋士,又听他说了几个战国时君臣相疑与嫔妃相妒的故事,立刻就拜倒在他老人家的文士扇下,连点心时间也给排开了,为的就是要多上一会子课。
对此,始作俑者的宇文堂却莫名有些不是滋味。“爱卿,孤的爱妃好似崇拜你多过崇拜孤啊?!”
诸阖被口水呛到,嘴角微抽。
君上,您这吃醋的口吻不要太明显好吗?
然就在赵妃子忙着蜕变的当儿,此刻的后宫却呈现一种极其微妙的状态。
在君上大发怒火,太后遭禁咸安殿,赢太宰入宫求情未果后,整个后宫足足有大半个月安静如陵墓,再无人敢在此时冒出头来自寻死路。
可是眼看着宇文堂前朝后宫动作频频,士族贵胄朝臣们越发不安了起来,本就被父兄当作邀宠棋子的嫔妃们开始接到了家族中的请见牌子,或明或暗地频繁互通消息。
她们共同得到的一个命令便是——尽早侍寝承恩于君前,无论使出什么样的手段,都要蛊媚君上的身心,最好的是能蒙受雨露,得孕皇子。
只是宇文堂向来不近女色,这些年来想爬床的嫔妃美人不是被打入冷宫,就是尸骨无存,手段毒辣毫不留情,所有嫔妃几乎吓破了胆。
然,还是有人信心满满的。
位于西翼的宛然殿中,当朝太傅之女的文子衿轻轻地吹干雪笺上,那一手端丽秀致簪花小楷墨字,递给一旁的侍女,沉静地道:“去,代本宫求见君上,就说本宫日前搜得半部古穆子手抄兵书,想敬献于君前,不知君上可允否?!”
“诺。”侍女恭谨地接过,从容地去了。
另一名侍女则是奉上一盏刚烹好的茶,待文子衿啜饮完后又接了下来,随即从小侍女的手中取过泛着兰花香的湿帕子,仔仔细细地帮文子衿拭起雪白的纤纤十指。
文太傅府中乃是百年诗书礼仪世家,连训练出来的侍女都是行止有度,娴雅端方,更遑论身为嫡女的文子衿了。
年方十五的文子衿在七岁那年便以一部“谈礼论”驰名京城,而后行赋写词无数,句句皆是惊艳四座,十三岁以秀女之姿进宫,虽从未侍寝,却在入宫第三天,于晋见君上一面后便获封“贤嫔”。
虽然这两年不曾再出过风头,但从无人敢小看这位贤嫔娘娘。
其实她只是在等身子骨长成再侍寝于君榻——年纪太小,生子风险太大,弄得一个不好便是血崩不止,母子俱亡。
性情清傲的文子衿看中的可是那个至高无上的唯一凤座,又怎么可能做那等心急抢吃热豆腐的蠢事儿?就由着那些肤浅愚蠢的女人去做死、去撞得头破血流吧!
后宫里,头一个死的从来都是没有耐心的人……
“娘娘,您要出手了吗?!”侍女轻声问。
“本宫是不得不出手了。”文子衿将文房四宝收起,漫声道:“现下太后吃了大闷亏,后宫人人噤若寒蝉,若是可以,本宫也不想在此时剑走偏锋。可是本宫等得,阿父和叔伯们已等不得了,更别说如今宫中多了那个南梁来的娘娘……阿皎,本宫有不好的预感,若再不出手,恐怕就迟了。”
“君上虽然始终于女色厌戒十分,但对娘娘还是另眼相看的。”侍女阿皎浅笑开口,“太傅大人是君上恩师,娘娘如同君上的师妹,又是自幼相熟的,冲着这情分,君上若是起了心念,第一个召寝的必定是您呀——”
“住口!”文子衿眸色一冷,轻斥道:“本宫和君上岂是你这婢奴拿来说嘴的?”
“阿皎该死!”侍女阿皎一凛,忙跪下,熟练地狠狠自掌了十记耳光。
文子衿淡淡地看着,平静道:“记着,后宫之中耳目众多,莫以为殿中都是我府亲信就可胡言乱语,再有下次,你就别在本宫跟前伺候了。”
“奴下知错。”阿皎背心窜过栗然寒意。
不得主子用的婢奴,自然只有个死。
片刻后,方才去送雪笺的侍女回来了,秀丽脸上有着掩不住的欢喜。
“禀娘娘,君上允了,让您明日午时到碧波亭请见。”
殿内众人大喜,文子衿镇定如故,仅有淡樱色的唇瓣微微一勾,显露出她的好心情。
“知道了。”
呵,她就知道,意在纵横天下的霸主宇文堂,是绝对不会错失这部百年奇谋兵书的。
争媚斗妍不过是下九流的手段,对宇文堂这样的男人来说,如何能匡助他稳坐江山、开疆拓土,成为当世之主,得像她这样内外兼具的女子,才能够进得了他的眼中。
第9章(1)
小麦一石,溃一宿,炊,卧之,令生黄衣。
以水一石六斗,盐三升,煮作卤,澄取八斗,着瓮中。
炊小麦投之,授令调均。覆着日中,十曰可食。
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作麦酱法》
“再喝一口吧?”宇文堂舀了一匙的鸡汤送到正在专心拟奏折的赵妃子嘴边,哄诱道。
“不喝了,太撑了。”她脸上有些苦恼之色,忍不住抬起头踩了他一眼,咕哝道:“好不容易诸闺先生说我昨儿做的那篇功课极好,要我今儿拟成正式的奏折禀给您的,偏生您又来乱……我字都写圆了。”
可怜她拚老命练出的这一手秀气小楷啊啊啊!
见她哀怨的小脸蛋,他不由一阵忍俊不住,险险笑了出来。
“你还笑还笑!”她都快气到跺脚了。
中午他下朝后,看她明明都用过午膳了,还硬是要她陪着他再用一次膳,然后陪着陪着,他不知怎的又把大部分的菜肴喂进她嘴巴里,撑得她肚子滚圆得像球一样,现在还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