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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较过去四个月来,那些因她音讯全无,他煎熬备至、如沦炼狱的日子,现在能隔着一堵墙,一座屋,遥遥望着她、守着她,他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可他的小阿旦究竟什么时候才愿意原谅他呢?

  高壑犹如被主人遗弃却仍忠心不走的大犬,黑眸依依眷恋地望着那门、那墙,暗暗巴望着独孤旦能回心转意再开门看他一眼。

  “南齐这是什么鬼天气?连下场雪雨都能拖拉得跟个娘儿们没两样。”他越想越是咬牙切齿,再忍不住火大抱怨起来。



  “就下这么两三时辰能顶个屁用?小阿旦本来都要心软出来瞧孤淋坏了没有,可脚步声都到院子,雪雨竟给停了?这贼老天就是成心要跟孤作对——”

  他怨愤得太专心,浑然不知那扇大门已开,有个娇小身影正伫立在一角,眼神复杂地瞅着他。

  “你怎么还没走?”独孤旦强抑心头又酸又甜的苦楚,面无表情地开口。

  “阿旦?!”高壑眼睛霎时亮了起来,迫不及待一个箭步上前,伸出手就想将她勾揽入怀,却被她疏离的目光逼得一僵,心下黯然,只得讪然地收回手,却在背后紧紧握成拳。

  小阿旦……还是气恨他得紧吗?

  “主公贵为一国之帝,长久逗留他国也不是个办法,”她淡淡地道,“阿旦虽无德无才,也不敢再背负狐媚君王、祸国祸水的罪名,您还是请回吧。”



  “孤已遣散后宫,只盼能早日迎你回国为后……”他阵光炽烈灼热地紧紧盯着她,嗓音里透着一丝无可错认的乞求。“阿旦,和孤回家好吗?”

  家?不,那是他的北齐宫,却不是她的家,她的归宿……

  独孤旦神思有些恍惚茫然了起来。

  四个月前,那撕心裂肺的绝望痛楚仿佛仍在胸臆间啃蚀着,那日的剧烈争执也犹在耳际眼前回荡——

  孤并没辜负你,孤说了这辈子只宠你一人,孤会做到,当初你不也只想做孤的宠妃甚至是奸妃吗?怎么现在倒跟孤又争起了其他?阿旦,你究竟看中的是孤这个人,还是孤这个君王的身份?

  他能疑她一次就能再疑她第二次、第三次……就算如今他的后宫空空荡荡,可是帝王之爱能维持多久?一生吗?

  不会的,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是天长地久,况且她和他之间最缠绵热烈,真正最美最好的时光也不过短短半载,然后就补现实逼近眼前,凌迟寸割得支离破碎。

  终归到底,一切因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她只是个依靠他爱宠而生的女人,一朝红颜未老恩先断,为妃为后,是爱宠是冷落,还不是在他一念一言间?

  他永远不会知道,她最害怕的是什么,可是他永远能轻易击溃她的防备,将她一颗唯恐受伤的心踩得稀巴烂。

  母亲的离世,父亲的无情,她已经被遗弃了一次,而四个月前他毫不犹豫大步离去的背影,更是让她清清楚楚地明白了一个事实——

  她,独孤旦,再不想将自己一生悲欢福祸交付在另一个人手上了。

  这世上什么都会变,什么都不可靠,唯有冷冰冰却沉甸甸的金银能买得现世安稳,温饱和尊严。

  第13章(2)

  “相信这天下有无数才德兼备的绝色女子都愿意入您后宫,受您爱宠,”她平静地开口,“可阿旦已经没兴趣了。”

  “阿旦……”他的脸色苍白,眼底悲伤难言。

  “你,你对孤再无信心了吗?”她深吸一口气,将清晨清冽的冰凉气息吸入肺中,再慢慢吐了出来,仿佛这样就能吐尽胸中纠结酸涩的满满浊气,将心口那残存的最后一丝余烬微热彻底吹熄。阿旦啊,现在的你,再不需要为他心跳了。

  “主公,对不住,是阿旦变了。”她恢复了冷静,抬头主动迎视他痴痴苦求的眸光。“阿旦变得自私自利,贪图安逸,再不想过那样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的日子……北齐宫,阿旦是回不去了,您就把我忘了吧!”

  他受创甚重的内伤又开始翻腾剧绞,喉头咸腥血气浓重,脸色苍白得恍如檐上未消融的雪。

  “阿旦,孤知道,是孤伤透了你的心。”他低声道,腿脚再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微微一晃,却仍死命地站稳了。

  只是在这一瞬,高壑整个精气神仿佛都被抽离一空,仅剩一副颀长的空壳子勉强撑着。

  独孤旦见状心下一紧,强抑下伸手相扶的冲动,眼眶不争气地迅速灼热起来,却还是死死地吞忍了回去,强迫自己平淡而无情地道:“你回去吧,早早另觅德配,另得良缘……”

  从此,好好的过日子,好好的当那个威猛霸道、神采飞扬的北齐帝王,享尽后宫佳丽三千之福,生一宫热热闹闹的小娃子,睥睨天下,傲视诸国,长命百岁,直至无数孝子贤孙榻前尊侍他龙御殡天。

  这,才是他应该走的帝王大道。

  她藏在袖里的手紧紧握着,连掐破了掌心也浑然不觉,只想着无情一些、再无情一些,逼他死心,从此他俩就能真正两忘江湖了。

  “阿旦,这次,孤不会再弃你了。”良久后,她却听到他嗓音低低响起,微弱似轻飘飘的雪花,却字字重逾泰山。

  独孤旦伫立在原地,直到他冰凉的唇瓣在她额际印下小心翼翼的一吻,她才机伶伶地醒觉了过来,可眼前唯见他离去的高大寂寥背影。

  他,走了?

  她心头说不出是迷惑是怅然,是释然还是悲伤,可,他最后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独孤旦连续好几日都心神不宁,却死也不承认自己是在挂念他。

  可是,他自那日后再不见踪影了。

  也对,堂堂一国君王在她屋外守了整整五十九日,换来的却是她冷情的拒绝催赶,不说他是雄霸半边天的北齐君王,就是一寻常郎君,恐怕也觉尊严扫地,此生再不想见她这不识好歹的女子—眼吧?

  这天晌午,虎子自外头回来后便心事重重地在她跟前蹭来蹭去,几番欲言又止。

  “姐姐,那个……”

  “若你是想为主公做说客,那就免了。”她面不改色地道。

  虎子一时噎住,半天后忍不住挠起头来,迟疑道:“可……主公病得很重……”

  独孤旦心一紧,猛地抓住他的手臂,“你、你说什么?”

  “主公——”虎子眼色一喜。

  没想到独孤旦却立时回过神来,松开了手,低头继续翻看起面前的记帐锦帛,口气淡然如故。“那也好,他就能早些回北齐养病,不用再耗在这儿浪费辰光了。”

  “姐姐!”虎子傻眼了,一急之下不由大吼出声。“你怎能这样啊?”

  她小脸沉了下来。“虎副将还是护送主公回北齐吧!”

  虎子霎时噤若寒蝉,缩头缩脑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了。

  要是当真惹恼了姐姐,她现下腰缠万贯,挥一挥衣袖立马就能走得不见影儿,到时候累得主公还得满天下去追娘子,那他可就成了北齐的大罪人了。

  “唉……”虎子只得垂头丧气满脸悲惨地望着她。

  独孤旦却依然不为所动,可只有她知道,自己心窝子酸楚绞拧得厉害,每吸一口气都是忐忑煎熬。

  不是说身子已经好些了吗?都能千里迢迢从北齐追到南齐来了,内伤应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吧?他可是金尊玉贵的帝王,怎么可能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可是……可是那天她近看他,他气色确实极为不好,脸色苍白得像是大病未愈之人,而且他还在她屋外守了五十九天,还淋了一场冰寒澈骨的雪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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