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白始终看在眼里,主公自是没错,可贵妃娘娘所求的,似乎也不能说有错。然,主公终是令她失望了吧?
“臣下明白。”飞白忍了忍,还是一反常态破例提醒了一句,“贵妃娘娘想必也明白,但明白和接受……许是两回事。”
高壑浑身一震,脸上血色渐渐褪去。“孤是帝王。”良久后,他低微若呓语。“不会有错。”
他所做的决定,都是出自最正确的判断。
萧月会是称职的皇后,而阿旦会是他永远最心爱的宠妃。
这两者之间,并无抵触。
十里亭下,高大威猛的帝王身影昂藏傲立,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也浑然不知的落寞。
皇宫内。
萧淑妃徐徐展开其父萧太宰密送而入的讯息,美丽的脸上笑得欢畅。“本宫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她将那卷丝绢在灯上烧尽了,拂了拂袖,笑得恁般心满意足,却也感慨地叹了一口气。“萧家死士精锐几乎死绝,只余十之二终换得今日硕果,阿父这一手棋,下得极之凶险啊!”
可阿父永远是最睿智、最正确的。
当初她本想索性弄死了独孤旦,灭了那个动摇主公心志的祸害,是阿父阻止了她——独孤旦不能死,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她若一死,便化为主公心上永远的朱砂痣,届时无论是谁登上凤位,都再走不进他心里,无法成为他真正的妻后。
萧家一向看的是长远,帝后若不能琴瑟和谐,主公若不能心甘情愿册她为后,容她生下太子,那么她的地位,萧氏一门的地位始终不稳。
就让独孤旦进宫,男人贪恋的是吃不到嘴里的肉,可一旦要到手,尝过鲜也就不稀罕了。
一个小小的南齐女子,纵是母族出身南齐名将世家又如何?尤其又是一个败落了、死绝了的外家,能与底蕴渊博深厚的萧氏比吗?
就让她进宫,让她娇宠,让她无法无天,把主公对她的最后一丝一毫耐性爱意消耗殆尽。
而她萧月,永如苍穹明月般,温柔宽容大度,永远站在主公身后等着他,支持着他。
她和她身后的萧氏,才是主公最信任依赖的后族。
那一个杀局,看似剑指主公,其实一切都为了助她登上皇后之位。
“现在,主公果然已欲册我为后,这一切来得比我预想的还要快……”她抿着唇儿,眉眼闪耀着骄傲和快意。“独孤旦啊独孤旦,你现在总算知道,女人光凭一时的宠爱,是走不长久的。”
她就知道主公不是昏君,迟早会想明白,她才是北齐最名正言顺的后。
“娘娘,既然独孤氏已出宫回使南齐,那是不是要打铁趁热——”大侍女目光闪闪。
“不。”萧淑妃慵懒地摆了摆手,嘴角上勾。“就让她好好的去,乖乖的回来,本宫就等着她……回来向我这个皇后臣服跪拜!”
到时候,在这后宫之中,一个小小妃子的生或死,还不是她一句话说了算?
独孤旦静静地坐在朱轮车内,隔着精致的缠金绦纱窗,望着外头朦朦胧胧的景色。
夏日风光明媚,处处绿意盎然。
犹记当时狼狈流落到北齐,是冬天,可时光匆匆如流水,转眼间竟已过了大半年了。
而短短数日,她的心却自春闺娇儿,一步跨入苍苍老妇。
阿娘,这就是当年你的心情吗?
但她不是阿娘,离了爱,她不会死,她只会在埋葬完自己的心后,继续活着。
人没了心,还是能活得好好的。
看,平安候府里的那人,心都被狗叼了吃了,不是还活得理直气壮、意气风发吗?
她一双清冷的眸子恨意弥漫,小手紧紧地掐握着掌心。
第12章(2)
“娘娘,前方驿馆尚有五十里路,您可要先在此休憩一番?”车窗外有个年轻却沉稳的声音响起。
独孤旦眼底掠过一抹暖意,对窗外那个半年来茁壮成熟了不少的少年副将道:“虎子,还是唤我姐姐吧。”
“臣下不敢。”虎子尽管在军队严苛的训练中,已迅速成长为一个坚毅忠勇的好男儿,可一对上她,仍然憨厚腼腆地红了脸。
“虎子,你我不是主从,我们是亲人。”独孤旦喉头微哽,柔声道:“还记得我们当时是怎么互相扶持的吗?我那时就把你当自己的弟弟看待了,难道你不想认我?”
“不不不,怎么会不想认呢?虎子就是、就是怕——”虎子声音低了下去。
“没那个资格……姐姐现在是贵妃啊!”
“贵妃只是顶华丽的头冠,谁都能戴。”她有一刹那地恍惚。
“今天可以是我,明日也就可以是旁人这世上,原就没有什么是永远的。”
“娘娘?!”
“你还是不肯唤我姐姐吗?”她神色黯然。
虎子心一热,冲动地脱口而出:“姐姐!”
“好弟弟……”独孤旦抬起手攀着窗沿,忍不住激动落泪。
虎子,如果当初姐姐不是选那一天、那一刻逃跑的就好了。
不,在你进了军营之后,我出了营那时,就应该远远离了北齐国土,永生永世不再踏入北齐一步……
十日后——
北齐贵妃娘娘省亲的庞大车队终于抵达南齐,南齐国君亲自率领百官在城门口迎接。
没法子,谁让南齐国小力弱,只能多多巴着北齐高壑的大腿,否则北齐大军可不是吃素的,随随便便一支三五万的骠骑精兵南下,就能将他们一锅端了。
尤其现在天下盛传,这位深得高壑专宠的独孤贵妃旦娘娘出自南齐世家,有了这层亲厚厚的关系,南齐国君真是做梦都会笑醒。
相较之下那个当初曾被寄予厚望的独孤窈,简直是不值一提的渣滓。“还白白赔了孤大笔的嫁妆,”南齐国君一想到就恨得牙痒痒。“这笔帐,可得找平安候好好算一算!”
正咬牙切齿间,十数名貌美如花的侍女恭恭敬敬首列于前,两旁威风凛凛煞气腾腾的北齐黑羽卫前后密密保护着朱轮车,看得南齐国君和百官们眼珠子都快惊掉了。
而后,一名大侍女登上朱轮车掀开车帘,就要恭迎贵妃娘娘下车,却在车帘掀开的那一刹那,众人大惊失色——
车内空无一人。
此刻的独孤旦一身女扮男装,清秀得像个世家公子,哪还有一丝贵妃娘娘的娇贵气派?
她在南齐城外三十里路的南定郡,恰好正逢盛大庙会,热闹扰攘非凡,虽然贵妃仪仗和车队浩荡而声威,一路也有前导的黑羽卫先行,可毕竟此处是南齐,北齐使臣也不想太过于打南齐的脸,不想扰民过甚,唯用五千兵马将朱轮车护住,可还是让独孤旦找到机会,趁乱偷偷溜了。
南定郡城中今日不下万人上街,独孤旦又在车上便已换好了装扮,犹如一滴水珠落入大海般,立时就消失无踪。
她买了匹马,戴上斗帽便疾驰离了南定郡,在贵妃车队驶出南定郡后,她已进了南齐城门。
只是独孤旦浑然不知,自己身后有一名英伟的黝黑少年正紧紧跟在马后不远处。
她来到平安侯府,看着上头漆红灿亮的匾额,看着大门两侧被洗刷一新的石狮子,不禁冷冷一笑。
看来独孤窈半年前的远嫁和亲,带给平安候府的好处至今仍未消褪。
她已经不想,再见到里头肮脏污秽的那一家子,可是在北齐手握皇贾庞大商路情报的独孤旦,早已打听清楚了平安侯府所有的家底,包括六家铺子、十一处田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