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将一切都考虑到了,他就算曾有疑虑,也在她握住他的手时,全数抹去。
他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她会陪着他一起。
于是,他再次举步,走进那张曾经吞没他的黑暗大嘴里。
甬道里十分阴暗,弥漫着陈旧的气味。
一开始的甬道是个往下的缓坡,每隔一段距离,会有一盏灯,多数的灯都已经坏了,但他们有手电筒。
这地方是水泥做的,墙面被黯淡的灰蓝与灰白色的水泥从中间上下分开,下面是浅灰蓝,上面是灰白色,也许它们本来是蓝色与白色,但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开始斑驳剥落,被染上了灰色。
这里和他记忆中不太一样,比较干净,走道比较宽敞,但他还是有种想转身往后飞奔出去的冲动,他控制着自己,强迫自己跟在莫磊的身后。
“前面有几间房,你若是有印象的,就和我们说一声。”
莫磊的声音同时在耳边和甬道中响起,然后回荡着。
他点头,应声。“好。”
很快的,他看到前面那男人所说的房间,那些房间的门是木造的,还有玻璃窗,前两间里面有几张桌椅,还有残留的电线和十几台积了灰尘的萤幕、主机。
“你们查看过了吗?”他哑声问。
莫磊点头,道:“硬碟被拆走了。”
接下来几个房间,大部分是办公室,然后是卧室,里面有桌、椅、床,桌上有台灯,墙边甚至还有衣柜。另外一间则是放了四张上下铺的床,总共八个床位,八个衣柜。
跟着后面是一间盥洗室,这间房里有着突兀的竖立在中间的蓄水池,里面贴着老旧肮脏沾满水垢的白色瓷砖,上头还有一个生锈的水龙头,旁边墙上则有十几个被固定在墙上的莲蓬头。
盥洗室里没有隔间,连挡水的塑胶布帘都没有。
他没有停下来,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有洗过澡,他一路走过那些完全没有印象的房间,直到来到一间,有着洗手台、料理台,还有一台生锈的冰箱的房间。
他很快辨识出这里是厨房,咖啡壶和茶杯堆放在流理台上,几袋未拆的面粉堆在地上,所有的东西都积满了灰尘,但吸引他视线的是那堆在角落的塑胶盘。
有那么一秒,他无法呼吸,只是用手电筒照着那堆盘子。“你有印象吗?”见他停了下来,娜娜问。
“面糊。”他说。在这之前,他不自己在当时有吃过柬西,但食物的画面在这时跳了出来。“我用过这些盘子,吃冷掉的面糊。”
一天一次,只有一盘。
他能看见自己狼吞虎咽的吃着那像垃圾一样的东西,将它舔得一干二净,像饿了三天的狗。
他拉回神志,告诉她,“但我不记得到过这里。”
所以,他们继续往下走。
走廊突然到了尽头,一个更加深黑的洞挡在前面。
还没靠近,他已经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一个密闭舱门,上面有着像方向盘一样的旋转盘,只是那门已经被打开了。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变得急促起来,心跳加快,眼前的景物有些扭曲,但她握紧了他的手,让他稍微镇定了下来,然后发现他们全都和他一起停了下来,停在那扇舱门面前。
“你还可以吗?”莫磊问。
“可以。”他深吸口气,点点头。
莫磊继续往前走,他和娜娜、阿南一起跟上。
舱门后是更加老旧狭窄的通道,虽然仍是水泥建物,但灯的间隔更远,在天花板上的管线更老旧,墙上与地上的水泥更粗糙,有些地方的墙面渗出了水,空气变得更差。
潮湿、腐败的空气,夹杂着铁锈味。
然后地上突然出现大片深棕色的残迹,莫磊停在那里,因为那边出现了岔路,他的心跳变得更快,不觉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他觉得喘不过气来,却仍逼着自己踩上去,逼着自己往前走,却感觉自己像是踩在深浓腥臭的血沼泽之中。
灯光在头上闪烁,他听见莫磊说。
“接下来的甬道比较复杂,左右两边都有房间,左边那里通往——”
“旧矿坑。”他哑声张嘴开口,“右边是实验室。”
莫磊一怔,看着他,停了下来。
片段的画面在他脑海里闪动,他转过身朝向右边那条路,强迫自己走过去。
那里有一间实验室,虽然大部分的仪器都被拿走了,但房间里仍残留一些东西,一块白板挂在墙上,上面被人用蓝笔写了方程式,但被人擦去了大半,墙边的文件柜里空无一物,但桌上仍有一些便宜的器材。
他记得这里,他能看见它原来的模样。
几台电脑萤幕架设在桌上,穿着白袍的男人与女人们操作器,伹他们看起来很模糊。
他知道自己当时被打了药,被人拖着走过这段路,到了前面甬道的尽头。那里有着另一扇舱门,他跨过门槛走了进去,那里变得更窄小,只能让一人通过,他继续往前走。
一扇又一扇厚实的铁门出现在甬道两旁,蓝色的漆,上面喷着红色的号码,他没有停下来查看那些房间,心跳大声的在耳内鼓动,他一路往前走,然后忍不住奔跑了起来,直到最后面那间,才停了下来,瞪着眼前的门喘气。
和其他扇铁门不同,它是关上的。
那扇门上,用喷漆喷着一个横躺的数字8。
莫比乌斯带。
他丢下手电筒,上前伸手抓住那在门上的转盘,试图打开它,但它生锈了,卡着,不肯动。
他不肯放弃,全身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贲张,但那转盘动也不动,愤怒与恐惧攫抓住了他,世界扭曲了起来,有那么一秒,他感觉自己又被困住,差点抓着转盘摇晃、唯哮。
然后它开始松动。
他更加用力,咬牙低吼,一双手出现在他手边,然后又一双手,跟着是握着一根长棍的双手。
是娜娜,还有莫磊,和阿南。
下一秒,它整个松了,开始转动。
他旋转着它,将它转开,然后把那沉重的铁门拉开。
它发出金属摩擦的声响,带来更教他呼吸紧迫的记忆片段,他没有办法呼吸,却仍无法控制的走进那扇门。
门里很干燥,和外面的甬道不一样。
他站在半黑的小房间里喘气,豆大的冷汗遍布全身,想逃跑退出去的冲动充塞全身上下,混乱的画面在脑海里闪动。
这里没有灯,但外面的光线从门口透了进来,照着狭小的房间。
这房里没有东西,空无一物,墙是白色的,但所有的墙面都被人拿黑笔写满。那些算式是不同的人写的,本来被写了三面墙,还有一面只写了三分之一,他记得原来还有大部分的空白,但它已经被写满。
啪。
他能听见那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匆匆转身。
一滴血,坠落血泊,溅起。
地上,有一滩深褐色的痕迹,它面积很大,但很不规则。
那是血,他知道。
他看着那滩干掉的血,看见它们再次变得浓稠,深红。
啪。
血珠坠落血泊,发出几不可闻,但在他耳中异常鲜明的声响。
忽然间,他看见一双苍白赤裸的脚悬在半空,他抬眼,看见一把匕首被插在男人的大腿上,他颤抖着,惊恐的再将视线往上拉,看见那张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脸,男人的眼镜已经碎裂,他的双手被手铐铐着,往上挂吊了起来,呈现半昏迷状态,连说话的力气都已失去。
把它写完。
他惊慌的转头,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