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霍玄带她到美术馆附近巷子里的一家眷村老面店吃饭,那碗撒了青翠葱花、牛肉卤得香嫩入味、手工面条弹牙的红烧牛肉面,是她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
两人吃完面后,他先去付帐,和满头白发却面色红润的老板熟稔地聊了几句,在走出店门前不忘回过头对她伸出手,“外面黑,小心走。”
唐秋生望着那立于晕黄光影下的高大身影,神情稳重,好看的嘴角有一丝微翘,看着她的眼神异常地专注,她心头蓦地一跳,像是有什么轻轻在胸臆闲荡漾了开来。
她不知不觉地将手交到了他大大的掌心里,那肌肤相触的温热感奇特地熨暖了手心……和心口。
接下来她像是踩在云里一样,有点迷惘,有点晕晕然,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像是被融融月也渲染成了一片朦朦胧胧的美好。
然后他经过咖啡店帮她买一杯焦糖热牛奶,说睡前喝点热牛奶比较好入眠。
接着看她眼皮沉重,止不住磕睡时,他默默将电台转到播放轻柔古典乐的频道,调高了车内暖气……
后来她居然真的就在他车里睡着了。
等唐秋生终于揉着眼皮,打着呵欠辗转醒来,这才发现阳光已经透过隔热玻璃柔和地洒落车内,宽大的真皮座椅不知几时已经被放平,她身上甚至还盖了条毯子。
“吓!”她猛然一惊,急急坐正了起来,转头去看驾驶座……空无一人。
“霍先生?人呢?”
她该不会就这样在车上睡了一整晚吧?那他呢?他也这样被迫在车里窝了一夜?他不用上班吗?
等一下,上班?
她吓得心脏差点从嘴巴跳出来,急急低头看手表,直见指针停留在七点三十分时,这才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就在此时,驾驶座旁的车门被打开了,灿烂的冬阳晨光下,霍玄拎着一个大纸袋对她轻扬了扬。
“先出来吃早餐吧。”他神情温和,眉眼间却有缺乏睡眠的疲惫之色。
他都没睡吗?
唐秋生心下微动,忽然想到他一个大男人又手长脚长的,在伸展不开来的车子里又怎么可能睡得好?
“对不起。”她掩不住心里浓浓的愧疚,“都是我害你不能回家睡觉。”
“不会,我睡得很好。”他嘴角扬起一抹饶富意味的笑,“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而且看着她酣甜熟睡到流口水的脸,跟只小猪一样,真是一大乐事。
“真的吗?”她忍不住上下打量他的长手长脚,很是狐疑啊。
“走吧。”他转身率先走向不远处的公园椅。
唐秋生这才发现这里是某大学的湖边。
早晨气温还很低,湖面上泛着淡淡烟波轻雾,四周树木大部分已被冬意染成了片片黄叶,附近有早起的老人相偕散步,清新微冷的空气在呼吸之间,令人精神为之一爽。
霍玄在公园椅上的一头坐下,两道斜飞的浓眉底下,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却让人有种信任的安心感,好像这一切都再理所当然不过……包括他的平静,他的从容,他对她的照顾,甚至帮她买咖啡、买早餐,就像是他早就做熟做惯的事一样。
恍惚间,唐秋生突然有种自己好像已经认识他很久、很久的感觉。
一种老夫老妻相濡以洙的感觉。
“我在想什么啊?”她一惊,猛摇头甩去乱七八糟的念头。
他们最多就是……朋友,对,没错,曾经“患难与共”的朋友,除此之外,钦……啊……
“还在那里发什么呆?”他扬声喊。
“来了!”她摸摸鼻子,有些心虚地走过去。
“你喜欢火腿三明治还是鲜蔬三明治?”霍玄自纸袋中取出两杯拿铁放在椅子中间,又取出了两份不同的早餐。
“火腿三明治。”她好像还没睡醒,还有些在梦游似的,傻傻地在另一边坐了下来。
“嗯。”他将火腿三明治放在她手里,自己打开了包装纸,大大咬了一口。
“我还没刷牙。”她话说出口才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煞风景的话来?
他一顿,黑眸里闪过好笑的光芒。
“也对,是挺不卫生的。”
“呃,偶、偶尔也不要紧啦!”她赶紧表明自己是跟他同一国的。
“三明治好吃吗?看起来好像很不错,你去哪里买的?很贵吗?看包装不是便利商店的吧?”
她只要心虚或心慌就会变得异常话痨,果然是唐僧体质啊……
霍玄眼底笑意隐隐,却没有多说什么。
“是附近早餐店买的。”
“噢。”她见他面色如常,也慢慢地镇定下来,朝他腼眺地笑了笑,然后低头专心地吃起自己那份三明治。
“昨晚见你睡得很熟,想你应该是找爷爷的缘故,所以累坏了,我就没有吵醒你,让你在车上睡了。睡得还好吗?有没有腰酸背痛?”
猝不及防间,唐秋生被他温柔的语气秒杀到,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回答,脸蛋又很没出息地悄悄红透了。
“谢谢,我、我昨晚睡得很好,一点都没有哪里不舒服。”
“那就好。”他点点头,神情惬意地望着美丽湖面,继续吃着余下的三明冶。
好像本来就是打算来这儿野餐的。相较之下,唐秋生小口小口咬着三明治,一下子羞涩紧张忐忑地食不下咽,一下子忍不住偷偷地瞄身畔高大伟岸、男人味十足的他。
哎哟!好害羞!
在经过一段不长不短、共度早餐的温馨时光过后,忽然又听见霍玄低沉的嗓音响起。
“你……”
唐秋生还以为自己偷看他被发现了,心脏剧烈抖了一下,忙心虚地低下头咬着三明治,含糊咿唔地道:“恩?什么?”
“你吃这么慢,这样上班来得及吗?”他指指她才啃不到三分之一的早餐。
上班啊……
她小心肝正兀自卜通卜通乱跳着,本来还有一丝晕然不知所措,直到他看了看腕际的表,说了一句:“八点二十分了。”
“什么?八八八点二十分了?”唐秋生贬了贬眼,下一刻脸色大变,登时火烧屁股地跳了起来,嘴里直嚷着:“完了完了完了,我已经请了好多天的假,今天要是再迟到……完了完了完了……要水淹金山寺了!”
社长不哭倒长城给她看才有鬼啊!
霍玄看着她急得一下子拿咖啡杯、一下子又掉三明治,好不容易全部抱在怀里匆匆就要往休旅车方向奔,突然又被草地上的什么绊到似的踉跆了一下,最后跌跌撞撞成功抵达终点,这才扭头发现他非但没有跟上来,还捧腹大笑得形象全无。
“哈哈哈哈……”他笑到连泪水都没空擦。
她呆呆地看着他。
冬日温柔的阳光底下,但见一伟岸阳刚男人笑得浓眉飞扬、恣意奔放,抖落浑身数不尽的欢然飒爽。
她的心口重重一撞,瞬间像有什么破土而出,恣意烂漫成满天满地的粉红芳菲,桃花盛开……
却也,莫名深深地恐惧了起来。
当天晚上--
唐秋生洗完了澡,穿着厚厚的毛衣和棉质运动裤,手上捧着杯冒着白烟的热可可,窝进客厅那张历史悠久的藤椅里,脸上神情有些严肃,有些怔然,不知在想什么。
她脑子里很乱,心也很乱,纷纷杂杂、满满是自认识霍玄以来的点点滴滴。
“难道我……真的喜欢上他了吗?”她喃喃自问,轻颤的睫毛掩不住喜悦和沉沉的不安。
以前,她很羡慕爷爷和奶奶之间,那种相爱相怜、不离不弃的绵长深刻感情,也曾希望有朝一日当她过上、爱上了自己命中注定的另一半时,也可以像爷爷和奶奶一样,从此执子之手,相惜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