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突然对着她当头落了下来,模模糊糊间,夏迎春像是听见有人在耳边喊了声什么,声调仿若惊恐,再来已是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夏迎春」
第6章(1)
颠鸾倒凤第六式鸾在前凤在后,浪儿汹涌,数不尽风流。
那天,是大水过后。
石城虽未直接受灾,可听说上游几个州县都淹得很厉害,夏迎春穿着蓑衣,冒着雨到河堤边看状况。
谁教怡红院就盖在河畔,为的是取个「枕流倚拦红袖招」的难韵,尤其夜里悬起了盏盏大红灯笼,落在水面上的光彩更是美的如诗如画。
寻欢客都爱这味儿,可是她每到大雨时节就得心惊胆战,只得自愿担任无给职的免费巡河工,非得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都巡过了一遍,这才稍能心安。
然后,她便发现了静静躺在河边,浑身湿透,狠狈而昏迷的他。
一开始,夏迎春吓得以为遇到水鬼,可待看清楚之后,她又有一刹那恍然错觉自己是遇仙了。
如果连白衣满是泥泞且破碎,披头散发,都无法掩饰眼前男人的绝代风华,清雅出尘,那么他肯定是谪仙无疑了。
「你是怎么从天上掉下来的?」她自言自语了句事后想起来很蠢的话。
然后,夏迎春承认自己是因为「美色」,才死拖活拖地把他扛回家的。
他看起来虽然瘦弱,可谁晓得湿冷半破衣衫底下的肌肉结实得很,沉沉地压在她的背上,让她颤抖着脚步强撑龟行三步,就得停下来喘口气儿。
夏迎春将他弄回怡红院后,惹来了所有花姑娘和龟公的惊呼
「哟!春老板,旱太久了,你终于忍不住去外头抢一个回来啦?」
「啧啧啧瞧把人家累的,你莫不是刚刚等不及便跟人家在外头野合了吧?」
「哎呀呀呀!从没见过这么清俊的哥儿,可你也把人折腾得太狠了。」
「闭嘴啦你们!」夏迎春没好气地朝这堆光看热闹又只顾流口水的饥渴美人一记咆哮。「老娘带他回后院,谁都不准跟上来!」
光看她们见了美男子便满眼放光的馋相,哪个放心她们来帮忙只顾病患?只怕一不留神,这位嫡仙哥哥便连皮带骨给吞吃个一干二净了。
而后院是她春老板的闺房兼恶势力范围,未经允许踏入者,一律春药加泻药伺候,下场不是做死便是拉死。
「嫡仙哥哥,为了你,我今儿可是亏大了,名声尽毁啊」她浑身肌肉都在抗议了,抖得跟什么似的,使尽吃奶力气,这才勉强将昏迷的男子卸货在床上,气喘如牛。
「呼」他双眼紧闭,面色惨淡,仿如失却光华的白玉,却掩不住的清秀俊雅,她的目光落在那衣衫破碎而露出的赤裸结买胸肌上,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上头虽无明显外伤,确实青青紫紫淤痕遍布,显然是落水时被强劲水流或岩石给冲撞了。
她心下打了个突,慌得再顾不得垂涎美色,急急忙忙跑回前头怡红院,一迭连声地命人速去请大夫,还有快快烧一大桶热水,熬锅姜汤,拿干净衣衫什么的。
「你不会有事的!」最后她回到他床榻边,一手握住他冰冷的大手,一手紧搭在他仿佛气息全无的颊边,语气一贯地霸道蛮横,自信满满。「听见了吗?」
他的呼吸渐渐弱了下去
「你敢死,我就让我手下的姑娘们轮流来奸你尸。」她阴恻恻咬牙道。
他的胸膛先是没动静了,随即又缓缓地回复了一丝起伏。
「算你识相。」她暗吁了口气,满意地眉开眼笑道。
后来老大夫来了,仔细号了脉,然后开出成堆内服外敷的药。夏迎春亲自为他上药包扎,擦拭身子,换上了干净舒爽的衣衫。
「春老板,这样不大好吧?你毕竞是个姑娘家。」老大夫是怡红院长年合作的良医,也是自小看到她大的世伯,忍不住提醒她。
唉,想一个姑娘家在怡红院这等营生场所,抛头露面的主持生意也就罢了,至少懂得洁身自爱,可今儿她却是把男子都带回了自己闺房里,还亲自动手这个又那个,这、这也太过了
「郝大夫,我这是好人做到底。」夏迎春小心翼翼地为他系好衣带,回过头来灿烂一笑,后面少补充了一句:肥水不落外人田。
「可你总归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家」
「没差啦!」她怡红院都开了,见个把具光溜溜的男人身子又算得了什么?
怡红院里可没少见袒胸露肚光屁股的客人,多半都是妻子率队来逮人,几棍子被蝴蝶喊娘地打出房间来的。
不过眼前这个静静躺在她床上的男人真的不一样
内伤严重又病得昏昏沉沉,想必是极为疼楚难当的,可他仅有眉心微蹙,依稀透露了一丝苦痛,面上神情依然祥和沉静,仿佛只是睡着了。
就连她在为他擦身时,不小心碰到他断裂的一处肋骨,也未曾听他呼过一声痛,但是她可以从他攸地苍白了的脸色,看得出那是多么锥心刺骨的疼。
他的隐忍和坚强,反而让一向动作粗鲁的夏迎春内疚心疼了起来,后来的每一次上药,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初生的婴儿。
又因他身形修长、曲线优雅,清雅美好得让她心生怜惜,竞连偷吃他一把嫩豆腐都不敢,「好家伙,敢情连种文弱书生便是老娘的菜?」她心下一阵乱跳,不禁摩挲着下巴,暗自沉吟。
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犯倔,还是单纯不想有旁人来「染指」一直昏睡睡而无反抗能力的他,她就这样衣不解带地守了他两天两夜,觉得自己连辈子从没这么接近「圣人」的境界过。
终于,他在深夜里醒来。
当时她正打瞌睡,差点一头敲在硬邦邦的床缘上,是只微凉却柔软的大手接住了她的额头。
而她那一下,是磕进他掌心里的。
「你、你醒了?」她张大了嘴巴,还以为自己在梦中。
他看着她,深逮的黑眸里有淡淡的疲惫,却清亮得像温柔月华升起,然后,,对她笑了一笑。
她屏住呼吸,脑子嗡地一声,瞬间傻了。
他回眸一笑百媚生,她从此一失足成千古恨
刚自梦境中苏醒的夏迎春,脑袋有一时间的空白,浑然不知今夕何夕,自己身在何处。
但是记忆中那双深邃温柔的眼,此刻正直勾勾地凝视着她,一见她醒来,眸色因喜悦而亮了起来。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文无瑕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本能响应他的笑,傻气中带着一缕娇憨,恍惚间,以为他就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他。
「夏姑娘,你觉得好些了吗?」
夏迎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所有温暖美好的梦境瞬间逝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晰冰冷的现实。
「我在哪里?」她忍住心里涌现的脆弱感,闭了闭眼。
「松风院,你的寝房。」
「我回相府了?」她一抽紧,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防备。「那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丫鬟们没有告诉他她的身份吗?为什么他还会在这里?
「我不放心你_。」文无暇被她质问得先是一楞,随即有些尴尬地道,「我只是守在这里而已。你放心,那些喂药换衣什么的,都是丫鬟们做的。」
「她们愿意吗?」她神情有一瞬的仓皇。
「有何不愿?」他疑惑地看着她,神情陷入思索。
经她一提,他才想起那两个伺候的丫鬟确实神色有些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