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怜怜瞪大了眼。怎么她烦恼这么久的事,他这么容易就解决?
林明远自认此次是他对姬怜怜最无私的一次,替她选择她最好的未来。
「去秋山……可以不用识字吗?」她细声间。
「你这爱逃课的家伙,就只注意这种小事。江湖打打杀杀,只用刀剑,不用笔,你放心吧。」
「只有打打杀杀啊……嗯,谢谢你,林明远。我明白了。」姬怜怜朝他笑道:「林明远,你一定会成功的!」
林明远远撇开脸,嘴角扬起,但嘴里哼声:「这还用说!你这娃的嘴什么时候也懂得拍马屁了。」
「怎么叫我这娃?你也只长我几岁而已,难道你还想跟那些长老比吗?白胡子一堆的。」姬怜怜抗抗议。
林明远看她一眼,掩不住笑意,终于笑了出来。
那一年的那一天,林明远偕同其他林姓子弟回三姓大家族。
那一年的那一天,姬怜怜坐着牛车前往青门。
「青门?」林明远满面惊疑。明明是跟她说秋山派的啊!去青门有什么出路?她身骨看起来不像能练成高手,青门只会让她闷死在山上,平常她古灵精怪的会连这点都不懂?
他掉转马头,遥望那愈离愈远的牛车。
车棚里坐满了人,有个小姑娘采出头往这头看来。脸小小的,尚未张开,就是个普通样……远到看不清面目,但他就是知道那星姬怜怜。
他进林家了,他在林家过得很好,林家看上他将有的前程,这是有价交换,彼此互惠,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此次回三姓大家族,他想跟这小猫说……说若她在秋山派,江湖与官场总是互有勾结,说不得哪日再碰了面,他多多照顾她就是。例如将她这个秋山弟子明收为门客,暗自白养她也就算了。她出身好有什么用,人也不争气……
至于为什么偏偏只照顾她,林明远此刻心里尚是模模糊糊的,没去深究过。
「这傻子……」怎会傻到选择青门呢?那种在他眼里完全没有前程的地方,是傻瓜才会选的。
两年来的片段回忆历历在目,尤其她在窗下对着其他人大喊明远是聪明的,是长老求他来的,不是他跪着求来的。那样的记忆他一直无法忘怀。
他自许聪明,只要有人肯给他一条够长的绳索,他就能直攀而上;但,在最初时却因出身不得不卑微求人,只有这只小猫这样地为他说话……说他心里没感觉是假的。
他又往那牛车看去一眼,那小猫似的大眼一直在脑海中徘徊不去;他希望她师傅能被她的小脸所迷惑,这么让人心生怜惜的小脸应该能在青门通行无阻吧?
他转过头,没再看着远去的牛车,任由岁月冲刷去他内心无法理解的心绪——遗憾。恼怒、不甘以及模糊陌生的感情。
此时,他还不清楚人的感情是分远近深浅的。当年第一个抱起姬怜怜说她好生令人怜惜的长者,是深爱她的父亲;而第二个说她可怜兮兮的,不过是一个毫无感情的外人,
而且,他太过年少。更不知道——有时错过,就星一别终生。
林明远支手托腮半合目。忽地。墨色眼眸猛地张开,
晕暗的烛光下,他看见足下的木质地板,不由得心一跳,不是青山那竹屋泥石地,这里是酒楼!他正要起身,有人走过他面前,这人嘴里唠叨着:「林明远,你看这样行吗?方便你指点吧……嗯?」没等到他的回应,这人微微偏着脸不要脸地凑了过来,青丝如墨披散在她白色里衣上。
林明远怔怔,对上她猫似的大眼,这小脸早已张开,是个大姑娘样,但在第一眼,他就能认出她是姬怜怜……因为她这脸就是很容易让人心生怜惜,别无分号;尤其她身骨纤细,看似弱不禁风,手臂一张就能将她尽纳怀里,骨子里却最独立不过。
「林明远,你刚睡着了?」大师在前,姬怜怜自认体贴,以免大师甩手不理。
「算了,改天再开始吧,」他撇开视线,恼道:「谁说今天不行?姬怜怜,难瓸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到底是谁教你这么爱靠近人的?」
她眯一下眼,评估自身度量很宽,不是有一句姬怜怜肚里能撑船吗?她行的。她稍稍谄媚道:「也没人教,因为你是林明远嘛,我就忍不住凑近啦。」林明远沉默了一会儿,掩饰不住嘴线上扬。
「以后只准你……」
「我明白了,以后不会随便凑近的啦。」林明远转回来狠狠瞪她一眼,
「姬怜怜,你不识相!」姬怜怜已经习惯他在她面前动不动就翻脸的举动,遂问:「那……现在?」她的脸皮很厚的。用罪渴望的目光看着林明远,她渴望得不得了啊。
终于有一个人知道她的秘密,现在她心里松了口气,以前认为谁都可以揭穿她,唯独他不行,现在心境不同了,知道她秘密的是林明远,真是……太好了,
林明远又看她一眼,意味深长道:「你急什么?我一直在这。又不会跑掉。」他完全不奢望她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他起身,绕了她一圏,又见她满面的喜悦,真想问她:你这家伙到底是我喜欢你才这么高兴。还是有人能教你练内功了,你喜上眉梢了?但这样一说,不就显得他林明远太小家子气?
他拿过先前她背诵、他写下的口诀再读了一遍,又看着他画的人体穴道,右手执起笔蘸墨,抿起嘴,说道:「姬怜怜,我这么帮你,到底有什么好处?」满脸渴望的姬怜怜闻言。愣了下,
他又撇开脸一会儿,再转回时又要开口,她凑过来踮起脚尖。亲上他的嘴一口
两人同时顿住,林明远左手拿他书写的纸,右手拿笔,就僵在那里。姬怜怜则松了一口气。
「林明远,这样行吧?我对准了吧?以前我练飞镖讲究的就是眼利手快,这
些年可没落下呢。」
烛光的阴影令得林明远的面容隐隐罩着黑气。他脸色不太好看,低声道:「这种讨好手法也不知道你哪学来的……」
姬怜怜接过话:「以前师传为了让我们了解男子多薄幸,不要随便就栽了,所以带我们上青楼看过。我瞧过这一幕,就记下来了。」
「你师传……」林明远咬牙。她师传也不算做错,只是他圣贤书读多了,还是本能地认为女子不该懂得这些。
但不懂得这些,也许有一天她就会被男人给蹭踏。
因为是姬怜怜,所以他能接受,
如果他与姬怜怜永远错过……他希望她师博教会她所有保护自身的方式,哪怕得上青楼数百次。
她承自江瑚的观念,与他圣贤书下的观念相违背;既然他入了江湖,势必要改正自己的想法。所以在外人眼里他是退了一步又一步,但他心里却知,无所谓退或不退。他不过是从一个世界踏入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姬怜怜他万万不会踏入的世界,一个因他极度的贪心而踏入的陌生世界。
林明远垂下眼,在她的白色里衣上分别点上好几圏,一一说明这些穴道,以及配合青门口诀。
姬怜怜专心听着。当年她入门时,师博已年迈,都是赵灵娃教的;赵灵娃本身读过书,喜欢引经据典,搞得她痛苦万分,一句口诀可以连到哪本书哪句话,哪怕她再会背,也不可能融会贯通;当她欣喜若狂懂上一句话时,赵灵娃与其他弟子早不知进展到哪了,她就这样每次落下一点点,落到最后,她一直站在那里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