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她介不介意关注?干万别,她躲都来不及。她胸无大志,完全不需要谁谁的关注,只要她……会认字就好。
她到今年……还不会认字。学堂上比她小的都有,人人都会认基本的几个字了,她却连一个都不识,这开智也未免太晚了点,还是……
她躲在窗下,一双圆眼悄悄看着学堂里的学子朗读,暗暗跟着背下;虽然功课不一样,她听不懂居多,但现在先弄个眼熟,将来背书好入门。
东边学堂里的学子都是少年的年纪,里头正有那个叫明远的。她往他看去一眼,想看穿这人到底是怎样聪明的。她偷看了半天,明远在跟着朗读时,手指总会弹得十分好看。她想了下,一边暗自背着,—边跟他一起弹着;弹着弹着,她眼一亮,这手指弹得很有板眼的味道耶,她才跟着背两段她完全不懂的句子,现在居然还能记住几句,这个明远果然是聪明透了。
她再看他的眼神,有了崇拜。
「那个人就是夫子嘴里的明远耶。」
一块躲在窗下的小同伴交头接耳的,都是姬怜怜一张嘴诓来的。她年纪小,却已懂得「合群」、「同伴」的道理,只要隐在一群人中,不突出不特别,那就不会有人发现她的异样。
每次为了多背点书,她煞费苦心,就求老天快点给她开智,一点就通,不然……不然……
「快成林明远了呢。」小男娃羡慕地低声说:「听说他入了林家后,要走官路。明明都是孤儿的,他出身比……比姬怜怜还差呢,是不?」
有得必有失,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姬怜怜混在「合群」里,要从杂音里仔细听学堂里的朗读本就不易,一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一脸茫然地转过头。
「什么?」
「那个明远的出身啊。据说他不是姬满跟林凤歌的后代,是姬满妹妹的,到他父母那一代也只是衣户,早与林凤歌这一支断了连系,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见三姓大家族,在成孤儿后,自行寻了来。这里的孩子,哪一个不是长老们带回来的,偏只有他……厚脸皮呢……」
厚脸皮?她也是厚脸皮啊……她脸皮很厚很厚的……
另一个女孩说道:「这叫天资聪颖,他应得的。也不是说长老带回来的就是好的啊,你们记得没?上半年不是有个娃儿来了半年,才发现他脑袋瓜子跟常人不同。再后来人就不见了。」
姬怜怜闻言,手心又发起汗来。这事她也听说过了。什么叫脑袋瓜严跟常人不同?她打听了好久,才知道那个娃儿是个傻瓜,不只不会背书,也不会认字……她会背书!真的会,只是不会认字。她并不想让人指着鼻子喊傻瓜……所以她才说她脸皮比明远还厚的,霸着这里不走……
「嘻,反正都是厚脸皮的啦!这个明远,脸皮这么厚,说不定还是脆着求长老让他进来的呢。只有厚脸皮的人,才会不该在这还硬赖着……」
姬怜怜炸毛了,用力推那娃一把。
「什么叫脸皮厚!明远人很聪明,聪明人是长老求进来的!才不是他跪着求呢!」她怒道。
窗外的娃儿们,瞠目结舌。
夫子采出窗,皱着眉。
「在做什么你们?今天的功课都做好了吗?你们夫子呢?」
哇的一声,一群孩儿一哄而散,姬怜怜也混在其中,跑得比谁都快。
明远隔桌的少年推推他。低声笑道:「好像有提到你呢。」
明远一脸不以为然,一双带着戾气的墨眸却往那群跑得老远的孩子看去,落在其中一个小小的背影上。
呜呜呜呜,细微的,如小猫的叫声。明远停了脚步。
虽有月光,但黑影幢幢,如果不是他心志坚定,不信鬼神,早就逃跑了。他寻了一圈,只有树影摇曳,哪来的人?但这小猫叫声实在耳熟……
他思索片刻,最后仍是循声而去——是他平日上课的地方。
三姓大家族他不喜欢,眼下却必须仰仗它。现在,他扶其它才能站稳脚步,将来他会踩过它,往上走。
时值春末,学堂的窗子打开着,月身光微地落在人间,他看身靠近窗边,坐着一个小姑娘。
这小姑娘他近距离打量过,生得普通,也没听过她有什么出乎意料的才智,就是出身好一点,她也就这么点出身拿得出手;他听过长老想将她往林家送,但还没有做最后的决定。
这小猫,送入林家,将来天天看见她,他可不愿意。
他悄无声息地凑近,近到可以睛见她正抹着眼泪,藉着月光认认真真地写着字,鼓鼓的脸颊正撑着。像在吃什么……
明远脸色瞬间一变,冲了上去,长臂越过窗子掐住她的下巴。
「你是傻子吗?吐出来!」姬怜怜吓到差点惊声尖叫。
「吐出来啊你!」
姬怜怜紧紧闭着嘴,打着死掐她不放的手臂。
「你是傻瓜吗?旁人随便骗你,你就信?姬怜怜,你太令我失望了!我还当你是什么三头六臂呢,也不过如此!人家骗你吃了我写过字的纸就能变成跟我一样,你就信了?蠢材!我在你这年龄时,旁人说什么我都不信!」明远怒极。今晚偶然听见有人要戏弄人,存心拿他这个才子写过字的纸去骗一个小姑娘吃,说是如此才会聪明些,那小姑娘在学堂上背书结结巴巴被夫子嫌了,定会上当。
也是因为这闹剧里有他的名字,他才特别注意了一下;至于那小姑娘上不上当,从头到尾不干他的事;但如今一对,这小姑娘竟是姬怜怜!
姬怜怜听见他这话,默默转头张开嘴,把馒头碎屑全吐出来。
他低头一看,一怔,松了手。
「我哪那么笨!」姬怜怜闷声说着:「只有傻瓜才会信吃了你写的字会变聪明。我才不是傻瓜呢。」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要你管!跟扫地的婆子一样,爱管闲事!八婆!」
他被她气笑了。
「姬怜怜,你说得对,我管你傻子什么啊!我跟你也不是同一宗!」他转身就走。
姬怜怜气愤地揉了纸团。用力掷到他背后。大叫:「我才不是傻子!臭明远你这八婆!」
远脸色刹那全黑,他气冲冲地又绕了回来,迅速翻过窗子,脸臭得跟大便一样。姬怜怜目瞪口呆,这种来势汹汹的气势是来报仇的,她一向笃信先下手为强,马上滑下椅,趁他才落地,下了黑手推他一把。
明远一时重心不稳,腰间爆开疼痛,他低头一看,自己撞上尖锐的桌掎,不由得火上心头,做了一件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事。
他恶狠狠地推了回去。
他比姬怜怜年长,比姬怜怜高,姬怜怜那小身板,说得夸张点,他当球踢都游刃有余,这简直是一面倒的胜负——姬怜怜根本没有抵抗能力地飞了出去。
所幸,她够机灵,知道要先护脑袋,全身蜷成虾球;所幸,明远转瞬就回过神,冲上前,用全部力量压住她,伸手护住她跟自己的头顶,随即手臂撞上桌掎,两人才止住冲劲。
他一回想,就是一阵胆战心惊,想骂人,但他以大欺小是事实。他讨厌这姬怜怜。不表示他想把她害死。
「你……你还好吧?」
姬怜怜一双大眼瞪得老大,流露出恐惧,却没半滴眼泪。
明远又戳了戳她的脸。
「你没吓傻吧?」这姓姬的委实怪了点,之前发出小猫似哭声的就是她,现在被吓成这样还不哭不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