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灭了烛火,屋内陷入一片幽暗,当终于可以把酸痛不堪的身体平放在床上时,喜鹊感动得几乎喜极而泣。
半推开的绦纱窗外,春天的晚风轻轻吹拂而来,十七的月影莹然如华,点点洒落在地,夜晚里隐约有虫鸣蛙叫。
原以为自己会累到头一沾枕就睡着了,可也不知是不是错过了困头,喜鹊躺在床上,身子累瘫,脑子里却半点睡意也无。
她在想……雷霆大人和他无缘的三桩婚事……想还没牵成的另外十对佳偶……想织女公主和驸马……玉帝大人……忠牛和天兵天将……
尤其是受她所累的忠牛和天兵、天将,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可完成任务了吗?
“他们一定恨死我了吧?”在昏暗的夜色里,她乌黑晶亮的圆眼泪光微闪,胸口拴得好紧好疼的,是满满的内疚。
要是当初她自己一肩挑起就好了,不要牵扯、连累到他们,那么玉帝大人也就不会雷霆震怒,一并罚他们坠入凡间受苦了。
“都是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翻身将脸埋进绣枕里,低微呜咽不成声。“都是我害的啦……”
晚风静静,月光皎皎,苍穹之上,天亦无语。
皇宫禁卫总处里,戒备森严。
范雷霆本坐在书案后看着一早呈报上来的内城军机卷,目光却总是时不时被杵在不远处的小女人干扰。
坦白说,她压根动也没动,小嘴更像是给上了官府封条似的,哼都没哼一声。
就是因为她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声不吭,才令他感觉怪异不自在。
难不成昨儿吓傻了,到今日还未回神?
亏她还口口声声说自己随和至极,吃什么都成、干什么都行,没想到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娇滴滴姑娘家。
他眉毛纠结了起来,心下竟有一丝失望。
罢了,不就又一言而无信、娇生惯养的女子吗?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范雷霆索性不管不顾地低下头继续阅卷,一边等待着她自己开口告饶、知难而退。
“雷霆大人……”好半晌后,终于那头响起了幽幽一声。
“嗯?”他握住笔的手指一紧,头也不抬。
已想好怎么推掉替他说亲的这份苦差事了吗?
“如果有人干了蠢事,把你拖下水,你会不会很痛恨这个人?”
四周静默了好一会儿,久到喜鹊以为这个问题蠢到连雷霆大人都不屑回答。
“你要跟爷说的是这个?”他目光有一丝古怪。
她反倒被他问懵了。“不然小的应该问雷霆大人哪个?”
“没什么。”他面无表情地否认,可心情却没来由地好了起来。
她狐疑地看着他。刚刚他的反应明明很奇怪,好像有点惊讶,又好像如释重负……算了,这不是重点。
“雷霆大人,如果说有人干了蠢事——”她忍不住又重复了一次。
他难得将手中的军机卷搁在一旁,往后靠坐在椅背上,一脸宽宏大量地微笑,“你这是在跟爷道歉吗?”
“欸?”喜鹊一愣,小脸随即尴尬地通红了。“哎哟!不是啦,我说的不是大人你,我是说……呃,不过也对啦,总而言之,大人,你觉得怎样?”
“什么怎样?”
“就是如果说有人干了蠢事——”她又开始无助地扳起手指头。
“行了,爷没痴呆。”他捂着额头,强忍住莞尔的冲动。“用不着再说第三遍了。”
她脸色有些讪然。
“那要看是无心还是有意的。”他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
“无心便如何?有意又怎样?”她紧张地问。
“人非圣贤,总有思虑不周的时候,偶然无心为之,可以原谅。假若有意,自该为自己闯下的祸一力承担,无可抵赖。”“我是啊……”她叹了一口气,神情落寞。
“旁人不知,可若是爷,纵使遭受连累,只要那人事后真心倾力弥补,爷还是会原谅他的。”他看着她,语气不禁放缓了些。
难道她还在苦苦自疚于他前三次砸锅的婚事?
范雷霆有些歉然了起来,沉吟片刻后,略微迟疑地唤:“喜子。”
“嗳?”她有气无力地抬头。
“爷真的不怪你了。”他低声道。
喜鹊一震,刹那间从郁郁然的心绪中清醒过来,圆圆眼儿傻傻地望着他,胸口升起了股温暖的感动。
“雷霆大人……”真是大好人。
他被她满眼发光的崇拜盯得有一丝手足无措,实在不知该做何反应才是,倏地站了起来。
“练兵时辰到了。”
范雷霆背影略嫌僵硬地大步往外走,喜鹊却是欢天喜地、眉开眼笑地跟了上去,清脆嗓音呱啦呱啦不断。
“雷霆大人,你刚刚是怕小的难过对不对?你是心疼小的不是?是不是嘛?是不是嘛?不要害羞呀,心里有感觉就要说出来呀!”
“再喳呼爷灭了你!”
“……”
可待这日黄昏出了宫门,范雷霆习惯性地先送她回到万年红娘居门口,见着她下马,娇小的身子蹦蹦跳跳地上了台阶后,他就要驱策胯下骏马往回府的方向,却听见她一声叫唤。
“等等。”
范雷霆回头,落日霞光在他发际、肩头和阳刚的脸庞渲染上了点点光晕,周身威猛霸气仿佛也因此柔和了许多。
“怎么了?”
喜鹊一时看得失了神,半晌后才腼眺地小小声道:“谢谢你。”
他微怔,还来不及说点什么,那小巧身影便一溜烟地钻进了门里。
范雷霆看着那扇急急合上的柳木门,良久后,嘴角露出了一抹笑。
原来,她也是会害羞的……
第4章(1)
这天一早,喜鹊才捧了水盆入内,就看见范雷霆已经全身穿戴齐整,一头浓密长发也已梳束好了,高大魁梧身段沉静地坐在那儿,一双灼灼黑眸盯得她心儿没来由地一跳。
“雷、雷霆大人早啊!”她第一个念头便是低头检查自己是不是衣衫没穿好。
“换了它。”他指着搁在黑木桌上的暗色衣饰道。
喜鹊有些迷惑,却还是放下水盆,取起了颇有点眼熟的衣饰看着。“雷霆大人,这是?”
“爷命人连夜缝制的。”他伸手捧水泼上了古铜色脸庞,自顾梳洗,边淡然道:“今日要进内苑,你一身小厮装扮有违禁律。”
“真好玩。”她抖开了那一套黑色银边禁卫军衣,不禁大感新鲜,笑了起来。“雷霆大人怎么知道小的的尺寸?”
范雷霆正用浓茶漱口,闻言一口茶险些喷了出去。
“咳咳……爷猜的。”他抹去了嘴边的茶水,脸色有些尴尬。
他是习武之人,素来眼神利,可……怎好承认自己最近常盯着人家姑娘家的身形看得入神?
“雷霆大人好厉害。”她再度投以敬仰的目光,随即高高兴兴地抱着往屏风后头去了。
然后便是那窸窸窣窣褪下衣裳,引人无限遐想的声音。
他蓦然觉得喉头干得紧,连连灌了一杯又一杯冷茶,转瞬间整壶茶水全喝得一空。
“还没好?”他声音有丝紧绷,因为手里已经没有冷茶可浇凉自喉头一路窜烧到下腹部的莫名燥热感了。
“快好了快好了。”她不得不走出屏风后,小手还在跟那难缠的腰带奋斗。
范雷霆盯着她,不发一言。
气氛沉默太久,喜鹊忍不住疑惑地抬头,却发现他肩头微微耸动,嘴角可疑地紧抿成了一条线。
他这是在憋笑吗?
“看起来是挺滑稽的。”她脸上有一丝无奈,摊了摊手,手上还拿着那条腰带。“可小的也没法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