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想云一一记妥了,成婚第七日,夫妻俩起了大早,替春水婶雇了马车,一路送到村子口,目送她远去。
中午做了午饭,没见他回来,回想一整个早上也都没见到丈夫的人。
春水婶要走,知道他会难过,直到了前一晚才告诉他,然后他翻了整夜都没有睡。
隔日,送春水婶走时,一路都握着手不肯放,眼眶红红。
她知道他很难过,却也知道让春水婶走是必然的,安静地没有闹,怕阿娘会为难,一句任性的挽留都没敢说。
春水婶说,他难过时,就会把自己藏起来,不让谁看见。
她循着春水婶留的讯息,到邻近那间破落屋里寻人。
这原是一间学堂,阿风一家初在流云村定居时,他爹买下这块地,在这儿建学堂,教村子里的孩童读书,她也让公公教过一年,那时,阿风就坐在她后头,还是个活泼伶俐、爱玩爱笑的男孩儿……
后来,公婆走了,人事全非,昔日学堂破落了,这儿成了他思亲、难过时的藏身之处。
男人就窝在颓倒的桌下,缩着身子,抱膝埋着脸,静止不动。
她轻轻上前,将丈夫蜷坐的身子往怀里移,他动了动,却没拒绝,将脸埋在她肩窝上。
爹走了、娘走了,现在、现在连阿娘都走了……
他只剩她,只剩下她了!
他很用力、很用力地抱紧她,再不让谁来抢。
「是我的!」又使了使力,像要将她往心窝里藏,很固执的再强调一遍。「我的!」
「嗯。」没埋怨过重力道勒疼了自己,她安抚地摸摸他颊容。「你的。」
怜惜这男人孑然一身的惶然,温情地走进他的天地,以身相陪。
头一回,旁徨无助时,不再只是独身一人,舔舐心伤,成双的人儿,静静地,挨靠着、依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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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小夫妻的日子,很朴实也很简单。
白日里,他会上山打猎,有时猎上珍禽,送往城里兜售,能卖上不错的价钱,偶尔也猎些野味,回来给她加加菜。
前两日,他猎了一只野狐,卖了不少钱,问她缺不缺什么,要顺道给她带回来。
她想了想,便要他买上几疋布和各色丝线。
他以为她缺新衣裳,还问了店掌柜哪些是女孩子喜爱的花式,认真地挑了好几疋布回来。
结果,她做好新衣裳,下回他要进城,便叫他顺道拿去店里头寄售。
原来,她是在赚钱,不是自个儿想穿新衣裳。
他说:「那好辛苦。」
婚前他便向她保证过,他可以养她,这不是假话,而且很勤奋地身体力行。
她却笑回他。「我知道啊,可家是咱们俩的,应该要一起努力才是。」
而且她说,虽然现在日子不愁吃穿,但是将来有孩子了,要花很多很多钱的,两个人一起攒会快些。
他嘴巴笨一说不过她,可是她答应他了,若是太累的话,就要休息,不可以再做。
日子踏踏实实地过着,夫妻同心,要将床底下那只瓦罐子一点一滴填得充实。
这一日,邻家大婶拿了块布料来,说是亲戚送的,托想云替她裁制一袭新衣,两人议妥价银,大致讨论好衣裳样式,正要离去时,祝春风刚好回来,在院子前遇上。
「我说你这小子啊!也不晓得走什么运,娶到了想云这样贤慧灵巧又懂持家的好妻子,我家小子就没这福气!」
不擅交际的祝春风,依例没应声,擦个身便进屋去了。
里头的陆想云,正看着摊在绣架上的布料,估量着该怎么运用,阿婶又发福了,这么点布要做上一袭新衣是有些勉强,半点布料都浪费不得……
正凝思着,分神倒了杯茶,转过身没留意,拐着了椅脚,脑门只觉一阵晕眩,人便往前扑跌。
「想云!」他根本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一进门就看见她昏了过去。
她昏倒了!不理他了!
爹和娘也是这样,一昏,就再也没有醒来过……
他满脑子只剩下这样的念头,又慌又痛,完全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办,还是院子前没走远的大婶听了他的喊叫,踅了回来,嚷了他几句。「愣那儿做什么?还不快去扶起你家媳妇儿,赶紧看大夫去!」
对、对!生病要看大夫!
他被这一吼,吓飞的三魂七魄这才归位,七手八脚抱起她,冲出门找大夫。
这一折腾,大半个时辰过去,想云被安置在村里唯一的老大夫那儿,还没醒来。
他惴惴不安,十指扭绞着,好怕她要是再不醒来怎么办?他一个人怎么办?晚上没人抱着睡、没人煮饭给他吃、没人陪他了,他又只剩一个人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一定是做衣裳给累病了,早知道、早知道他应该要更坚持不让她做才对……
第3章(2)
他还陷在万分自责的深渊里,老大夫已经诊完脉,回过头笑呵呵地对他说:「放心,是喜不是祸。」
他一回神,用力瞪他。
这人好坏!想云都病了,还那么高兴,她是跟他有什么仇啊!
「当然是喜啊,傻小子,你要当爹了。」
他呆呆地,眨了眨眼,一时没能理解过来。
「听不懂吗?想云没病,是有喜了,身子虚了些才会昏倒,回头我抓几帖补药,你再买只鸡一同倒进灶里炖煮,让她补补身就没事了。」
「所以……所以……」想云没事,会醒来,没像爹娘那样,眼睛一闭就不管他了……
老大夫瞧他这傻乎乎的模样,忍不住叨念。「我说你呀,平日愣头愣脑的,心眼儿倒比谁都贼,懂得要先下手为强,难怪一村子男人全抢不过你……」成亲才半个月,这身孕少说也两月有余了,难怪急着要成亲,啧!
「我、我才没有——」他才不贼!阿娘说不能做坏事,他没有。
「急什么?我又不会到处去说。」这点医德他还有。
他张口还想辩解,偏头瞧见床板上的妻子已然醒转,连忙趋靠过去,俯身挨靠在她肩旁撒娇。
「你吓死我了……」颊容蹭着,要她安抚备受惊吓的心魂,不忘顺道教训。「下次不可以了,知不知道!」
陆想云没像以往那般摸摸他,给他安慰,让仰着脸讨怜的他有些许疑惑。「想云?」
她怎么了?安安静静的,都不说话,表情怔怔的。
以前犯傻的都是他,怎么这回换她了?
「阿风,我想回家……」
祝春风这回可不傻了,回头看看老大夫,等到对方点头,才小心翼翼、像抱什么绝世珍宝似地捧抱在怀里,深怕碰了,摔了。
老大夫在后头摇头笑了笑。
这人呆归呆,倒还懂得疼妻宠妻,想云这夫婿,总算没嫁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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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陆想云一句话也没说。
祝春风别的不会,最懂察言观色,也不敢去烦她,乖乖坐在一旁陪着、小心照看,不让她再有丝毫损伤。
老大夫说,土鸡最好,所以他隔天就去阿土伯那里买了只活鸡回来,自己宰杀放血、拔鸡毛,弄得手忙脚乱。
他没有炖过鸡,阿娘说,灶房是女人的事,不让他碰,可是想云现在身子不舒坦,他得从现在开始学。
刚刚在路上遇到阿婶,阿婶骂了他好几句,说想云已经嫁了他,要他放精明一点,家里头就他们夫妻俩,真发生什么事,也只能依靠他了,别只会一迳儿犯傻,那会害死想云的。
他都听进去了,第一次有人骂他,他不觉得讨厌,也没有转身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