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他担忧的是她依然坚持上山照顾茶园。
茶园占地辽阔,每个角落不是时时刻刻都有人,以她疲惫的精神状况,万一有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你最近别去茶园了,精神不好,还是待在家休息,你一个人上山,我不放心。」
「有赖伯在,员工也都是跟我一起工作多年的,不会有事。」
「之前你常回来这里照顾你妈,也不是天天待在山上啊,现在不是采收季,没必要这么亲力亲为,让自己松懈一点吧?」他力劝。
「我不能。」她语气轻得像呓语。「妈也走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茶园。」
「你还有我。」
「嗯。」她恍惚应声,目光空洞,彷佛怀着属于自己的心事,他碰触不到,也无法为她抒解。
他焦躁,渐渐感觉到她母亲过世后,她彷佛把自己和他隔离开来,她嫁给他,她的情感却与他越来越疏离。
她从不向他寻求安慰——他猛然惊觉这一点,夏母生前和过世后都一样,她从不向他诉苦,也几乎不让他看见自己脆弱的模样,为什么对他这么见外?是因为她太独立坚强,无法依赖旁人吗?
他阻止不了她,她还是坚持每天上茶园,但他不放心她独自驾车,和赖伯商量后,安排茶园一位中年女员工每天开车接送她,即便如此,他还是提心吊胆,每天工作空档都要打电话给她,确认她安全无恙。
他老是抱着电话,单南荻也察觉他的异状,他如实告知。
「她还好吗?」单南荻也时常关心夏香芷的状况。
「不好。」曹亚劭垂头丧气,挂念着她,他近来的工作效率也很差。
「你要不要考虑带她看医师?」单南荻婉转地建议。「或者做心理治疗,找个能引导她倾诉心情的人,我猜她应该是受不了家人接二连三离开的打击,情绪调适不过来。」
「我很愿意听她倾诉,但她什么也不说……」曹亚劭苦恼地捧头。
「有时候面对熟人,反而不容易说出口,不然,你带她出去玩吧?你们没有度蜜月,趁这机会出去走走,放松心情。」
「她母亲刚过世,她应该不愿意出门游玩吧。」
「也不一定要游玩,主要是换个环境,心境也会跟着改变,你的婚假还没动用,最近案子比较少,我可以让你一次放半个月的假。」
这个法子或许可行,曹亚劭沉吟。「我回去和她商量看看,不过现在天气冷了,也要看她身体的状况——」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他的话,奔进来的是助理。「曹先生!茶园那边的赖先生打电话来说,曹太太摔下山坡了!」
他跳起来,面无大色,果然出事了!「现在呢?她人怎样?」
「赖先生说,他们及时发现曹太太,把她救上来,她意识不太清楚……」
他来不及跟单南荻告假,抓起车钥匙就冲出办公室,冲到停车场。
他颤着手,几乎对不准钥匙孔,心急地倒车却擦撞到出入口的围墙,刺耳的声响刮擦他耳膜,车侧的烤漆肯定毁了,他却只想着夏香芷,脑海中翻腾着各种恐怖的想象。
打电话来的是赖伯,难道她伤得没办法打电话?她昏迷了?距离茶园最近的大型医院需要一小时车程,他们送她去医院了没?
他浑身发凉,一踩油门,车子如飞驰上马路。
为什么不听他的话?为什么非得去茶园不可?她把自己逼得这么紧,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飙到茶园,停了车,冲进山顶的主屋,赖伯刚好和一位中年妇女下楼,他问:「她呢?」声音不由自主地发颤。
「夏小姐没事了,刚请附近的医师来看过,只是皮肉伤,都包扎好了。」赖伯很惊讶,没料到他会来。
「她不是重伤吗?」
「重伤?并没有啊,我们及时发现她,也做了处理,我都告诉你们助理了,她没转告你吗?」
「我没把话听完,只听到她摔倒,就……」他吁口气,幸好,她没事。
他显然对夏香芷担心极了,赖伯对他的好感增加了几分。「她就在房里休息,有个员工陪着她,你快去看看她吧。」
曹亚劭道了谢,奔上楼,向陪伴她的女员工道了谢,进入房间。
夏香芷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景色发呆,大狗阿福趴在她脚边,看见他进来,大狗吠叫一声,她随之惊觉,见到他,讶异地起身,「亚劭?你怎么——」
她被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的他抱进怀里。
「你没事吗?有没有哪里痛?」他双手迅速将她从头摸到脚,还拉着她转一圈,仔细察看,她的双手都有擦伤,左手伤势较重,但已经包扎妥当。
她猜得出是赖伯通知他,摇摇头。「我没事,我今天一起床就觉得头晕,才会不小心滑下山坡,滑下去后更晕眩,一时躺着没办法动幸好当时阿福跟着我,它跑到附近把人叫来——」
「幸好?这有什么好庆幸的?」他咬牙切齿,果然是因为她精神不济而出事!「万一这只肥狗没跟着你呢?万一你失去意识呢?万一你今天没有被立即发现呢?」
「我下次会更小心——」
「还有下次?!你想让这种事情发生几次?」见她因为他提高的嗓音而畏缩了下,他硬生生闭住嘴,用力扒梳头发压抑情绪,像暴躁的困兽。
「亚劭……你怎么了?」她明白他气愤的口气是因为担心,但她没事了啊,为何他反而更生气?
他咬牙,他怎么了?他现在是气她又心疼她,想骂她又怕刺激她脆弱的情绪,要哄她又怕她更耽溺于自艾自怜!
「我在想,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他原本打算默默守护,等她的内心自行康复,她却毫无振作的迹象,他不能再等了,万一她开始伤害自己怎么办?
「我明白,亲人过世是很大的打击,你需要时间走出这些感觉,但我究竟该怎么安慰你?请你明确告诉我,你希望我怎么做,好吗?」
「你陪着我,我就觉得好多了。」
「是吗?我却觉得,你并不愿意有我陪,婚后这几个月,是我们认识以来,你对我最生疏的时候,我实在不懂你……」他叹息。「你可以很坚定地喜欢我这么多年,却不愿意让我着见你伤心的模样?你不是在逞强吧?」
「不是……」她摇头,眼眶软弱地发热,她并没有刻意防备他,可是也无法全然信赖他,内心深处总是记得,自己不是他情有独钟的那一位,不是他会永远包容的那一个,她不敢对他任性,不敢放纵感情,在他身边,她敢开怀地笑,却永远不敢放肆地哭,因为她害怕惹他讨厌。
她好讨厌自己这样钻牛角尖,他近来待她已够好了,为什么她还是会胡思乱想?
「而且你在我面前,好像更加疲惫、紧张,想哭也不敢哭出来。」他拭去她眼角泪光,叹气。
「不是因为你,我答应过我妈不哭的……」她咬紧唇,唇上血丝忽隐忽现。
「就这样?」他错愕,他记得她说过类似的话,这就是她不肯落泪的原因?就因为一个承诺,她这样拚命压抑自己?
「什么就、就这样?」她激动了,有点结巴,「你没听说过,有人过世时,不可以哭得太伤心,否则会让往生者有所牵挂,无法离开吗?」
「我听说过,但你也不必这么压抑啊,伤心是人之常情,适度的哭几次并不为过,她也不见得会知道。」她实在太孝顺,也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