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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买东西,永远不会怀疑小贩开价真伪,她以为这世间光明灿烂,人人如她胸怀坦荡、童叟无欺吗?

  如今方知,王掌柜叨念她还真是客气了。

  说好听些是不拘小节,淡泊名利,可说白了,分明就是冤大头,少根筋又毫无钱财观念。

  而她居然还有脸全赖他,说是买他花光了积蓄,要不,五两银子可以换上几石油几石白米……也不想想这究竟是谁造成的!



  他早就对她花钱的方式极有意见了,难怪她一穷二白,这绝对与个人有极大的、密不可分的关联。

  到底是谁说绝对有他一口饭吃的?明明就常常有一餐没一餐,就连最初那知书达礼的闺秀假象都是为了拐骗他留下而乔装出来的,他根本就是遭人蒙骗,误上贼船!

  在吐了无数次血之后,他终于决定甘冒大不韪,夺来家中管账大权。要用钱,得先问过他!

  这说来其实挺孬的,但是害他陪着她吃了数餐野菜汤、数日不知白米滋味之后,连园子里的地瓜都还来不及长就得挖出来,看着不及半个拳头大小的地瓜……她心虚地连吭都没脸吭上一声。

  虽然大失颜面,但家中日子确实稳定许多,至少没再有一餐没一餐,她后来想想,让他管上管下的好像也没啥不好。

  不过就是丢了面子嘛,她这人从来都不在乎面子,反正他里子给得十足,从来没饿着过她,她也乐得轻松度日,其余全丢给他去操心烦心。



  其实汤圆摊子生意还不错,若是运用得当,每月是可以攒下一点小钱的,问题出在她这人钱袋破洞,根本留不住半枚铜钱。

  这日,前头摊子得了空,她靠过来,将收到的几枚铜钱放进他钱袋里,蹲身挽起衣袖就要帮忙洗碗。

  才沾了水,就被他拎起。「天冷,你别冻手。」

  只剩几个碗,他自个儿来就可以了。

  于是她也听话晾在一旁,没去碰那些杯杯盘盘。

  洗好碗,他捧回前头摊子,没见着她,不晓得又上哪儿蹓跶去了。

  舀了两碗客人要的红豆汤圆,他招呼完来客,才前去寻人。

  她若不在摊子上,多半就是去对街的豆腐摊了。

  那间豆腐摊的翎儿姑娘养了一头毛色雪白的狼,也许是长年驯养着,白狼性情极温驯,平日不太搭理人,主子忙时便趴卧在一旁舔舔毛、玩玩爪子,等主子缓过来了,便会悄悄移上前,靠在脚边撒娇地偎蹭。

  他主子极爱逗它,立誓非要逗得它理人不可,不过至今尚未成功,他真担心她这痞性玩过头,闹得白狼凶性大发伤了她。

  至于白狼的主子,众人皆道她容貌极美,还被誉为这街上的豆腐西施,许多买豆腐的来客多半是最醉翁之意不在酒,许多路过的男子总会再三回首,多瞧上两眼。

  他只知道,翎儿姑娘孤苦无依,身世飘零,或许是感同身受,对她多了几分怜悯,至于美不美……他瞧不大出来,倒是他主子,飞扬的神采、甜软的嗓音、灵动娇俏的多变风情,笑时颊畔镶嵌着浅浅梨涡,眼眉弯弯,眸光也灿灿,能将整片星空都拂亮,他往往瞧着总不舍移目,那景致,极美。

  果然,他在豆腐摊上找着那道熟悉的娇娜身影。

  她还是蹲在后方逗那头白狼,这回祭出的是诱食法,舀来一碗热乎乎的鲜肉汤圆勾诱它,可惜白狼依旧不买账,瞟也不瞟她一眼。

  她还真是百折不挠啊……

  他向翎儿姑娘打过招呼,便往后头寻主去。

  白狼不堪其扰,偏头转了个向,朝另一边趴卧。穆朝雨也不是好打发的角色,脚下挪了挪,端着热汤圆跟它耗。

  「就顾着玩!」他好笑地上前,顺手替她解开包在发上的水蓝色碎花头巾,理了理折腾一早已有些乱的长发,再重新绑上。

  停不下来的手,接着翻过她腕心,掏出她给他的药瓶,沾了些药在她烫伤的腕际推匀,指腹缓缓揉热了催发药效。

  做热食总是些磕磕绊绊、汤汤水水的,伤着也在所难免,她老是粗心大意,不当一回事。可一个未嫁的姑娘家,这性子已经快没人敢要了,身上再多些伤伤疤疤的,真要留着当老姑娘了。

  穆朝雨没什么耐心地随他摆弄,一心径顾着与白狼大眼瞪小眼。

  「别玩,该回家了。」今儿个生意不错,才过年,备来的食材已经卖得差不多。

  她叹一口气,拍拍裙摆起身,坦然接受在数不清的败绩上再添一笔。

  不料,就蹲麻了双脚,她身形颠晃了下,他及时伸臂承揽,一掌扶住她腰际,周全地保护她。

  待她稳住身子,正欲收手,这老是不规不矩的姑娘,小手又摸上他胸口拍拍捏捏,活像上肉摊子买猪肉,称斤论两地掂了掂。「我养得还不错嘛,长了些肉,胸坎厚实不少,没那么单薄了。」

  他闭了闭眼,已绝望地不想纠正她不合宜的举止了。

  动不动就手来脚来,纠正多了也只是落得自个儿口干,没任何效果,她比朽木顽童更难调教!

  他已经彻底放弃让她成为得体闺秀的指望,最初立的誓言,如同此刻头上那片浮云,千载悠悠,一去不复返——

  不想搭应她这些让人无言的话语,但他偏头便撞上翎儿一瞬也不瞬的凝注目光。

  她在瞧些什么呢?那股意喻深深的眼神。

  这已经不是头一遭了,她总是出神地望着他们。他本能地打量了下自身,还是不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有啥好看,一般人不别开脸就不错了,娃儿还会惊吓得哇哇大哭。

  翎儿走上前,将鲜肉汤圆的钱给她,她推拒不收,说那是要与她的白狼玩闹用的。

  她还是摇头,坚决付账。「那是我的心意,我想宠宠它。」

  不知为何,穆朝雨听得鼻头有些酸酸的,也就没再推拉地收下铜钱,与他一同步行回自己的摊上。

  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白狼已经默默偎到主子脚边,温温驯驯吃主人递来的鲜肉汤圆。

  翎儿掌心轻轻抚着白狼头颅,喃喃低语:「委屈你了,不弃……」

  「怎么了?」浥尘关切低问。

  「我好像有一点点明白……」穆朝雨握牢掌心里的一枚铜钱,那余温热得烫手。「为何它的眼,如此固执地只瞧着它的主人。」

  他们之间存在的是相濡以沫、不离不弃,难以言说的真心真意,不是世俗上的任何利益换得来。

  「我真羡慕翎儿。」无关人畜,那种一心一意的固执守护,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

  可身畔的他听进耳,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究竟是多差?」

  她会羡慕翎儿有那头狼的陪伴,还一天到晚在他耳边把那只不晓得投胎到哪去的宝宝夸上天,他在她身边做牛做马,苦心用尽地替她盘算计量,怎就不见她感动过,难道是人不如畜?

  他万般不是滋味。

  「你少跟我爹一样,成天在我耳边叨念,我也会夸你。」管头管脚的,真像个老头儿似的。

  「哼。」这要让人瞧见,定要说他恶奴欺主,连摆脸色给主子看都敢了,但——天可怜见,实在是这女人太、不、知、好、歹!

  他这是为了谁呀他,管她是为她好,最后还不是什么都由着她,一天到晚任她逗、任她玩,只差没被她气得升天了,还愿意留在这儿,她有什么好抱怨?

  反正,她谁都好,独独嫌他。

  闷闷地埋头安静收摊,自个儿闹小别扭,她倒是一点也没察觉,口中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步履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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