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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行时,竹叶时不时挲过车身,沙沙娑娑的穿林声夹伴竹枝摇曳时咿咿呀呀的声响,落进耳中倒有一番意趣。

  突然间豁然开朗,林深之处辟地建宅。

  马车甫停妥,有仆婢随即迎将过来,替车上的女客撩高帘子,摆上踏脚凳。

  夏晓清越来越觉古怪,如坠五里迷雾,实在摸不清主人家底细。



  宅子很新,该是方建好不久。

  进宽敞前厅,果儿便被留下,名梳双髻、扎粉带的小丫鬟领着夏晓清继续往内院去。

  走在长长回廊上时,午前春光穿过雾化的朝露落在檐前,檐沿溜边儿处宛若镶了命、镀了银,水亮亮闪动,然后凉风拂发、拂脸、拂过袖底与裙摆,风的气味透着野地香气,微腥,却丰饶舒爽……夏晓清走着、走着,觉得自个儿仿佛越绕越深,深进北坡竹林,深进林中某个凭空而现的秘地。

  她被带到一座花团锦簇的园子里。

  「主子等会儿便至,请小姐先在这『绮云园』内用些小果和香茗。」道完,小丫鬟朝她福身作礼,夏晓清遂轻声道谢,小丫鬟一听,眨眨眸对她嫣然一笑,突然微扬声嗓,清清脆脆地说:「心眼好,长得也好看,小姐真是好人呢!」

  夏晓清有些丈二命刚摸不着脑袋。小丫鬟突如其来的脆嚷似要说给谁听一般,但园子内静得很,哪还有其他人?



  小丫鬟嘻嘻笑,转身跑掉了,仅余她独自一个。

  环顾周遭,她细细端倪,觉得这座园子布置出来的模样有北方园子的大气,却不失江南庭园的细腻,没有太过繁复的亭台楼阁,倒有层层迭迭的春花春木,用了大晕的石料做出山景与岩壁,粗犷石材却能眼琢出精致纹路。

  然后园子的央心摆设石桌、石凳,桌面刨溜得平滑无比,光可鉴人,府内仆婢送上的果子、糕点和香茶摆满桌面。

  她静静打量着,内心猜过又猜。

  猜不出主人家的来头和竟图,是有些沮丧,但见每色小果与茶点制作精细,巧思诱人,嘴角又不禁发软,竟难以克制地泌出唾液。

  她探出秀指,怕碰坏般轻轻抚过一盘雪条糕。

  「那是山羊奶和过蒙地酥油一起打成的北方小点,配上南方浓茶恰好可以,夏姑娘不妨尝尝。」

  裂绸般的中低男性嗓音蓦然而起!

  夏晓清心中陡震,眉眸倏扬,这一瞧,一口气硬生生憋在胸房之内,堵得她张口无语,浑身绷紧。

  那一溜泛光的回廊檐下,男子不知何时到来。

  他走下回廊,朝她徐慢踱近,身上的一袭铁灰色袍衣夺去她的呼吸,让她双眉渐渐挑高,两眸缓缓瞠圆。

  她能认出,那是同一块布料。

  眼前男子与五日前在码头区舫般上的男子所穿的衣料一模一样……所差的仅是衣袍上的暗绣图纹,她在舫般上所见的是蝠纹绣,此时他身上的却是兰草纹。

  耳中轰轰作响,脑子里声音乍迸,在瞬间又归寂静。

  她被轰傻一般怔怔望着他握在左手的手杖,看着他使用那根乌木杖,步伐微跛地走过来。

  他停在她面前,她如中迷魂咒般抬起脸容,眸线从那根乌木杖移到他指节分明的修长五指,移到他胸前,而后移向他的脸。

  眼前男人有张棱角分明的清俊面庞,挺直的鼻梁,人中略深,薄唇的形状稍显严厉,焦觉并非常笑之人。他目光如炬,如两潭深渊、如她最最不能明了的事物,他直勾勾看她,像无情无绪,又似暗藏玄机。

  「夏姑娘对我手中乌木杖如此感兴趣,其中门道,不妨说出来听听。」

  他语气持平,听不出心绪起伏。

  夏晓清实不知自己竟能懵得这般彻底,在她回过神之前,一长串的话已本能般溜出唇瓣——

  「……材后坚实如铁,木色黑中透红,纹挥清美,断面柔滑,若按书朋中所记,该属海南一带的树种,且是取乌木最珍器的木心部位做成手杖,木心中的油脂能让乌木不蛀、不朽、不腐,这把手杖能用一辈子,而且——」停!

  老天!夏晓清,你都说了什么?!

  她先前上他的舫舟,对般舱内的摆设已不知收敛、不懂藏拙地叨絮一大堆话,如今真犯浑了,竟说到人家拄在手是的杖子!

  「抱歉……我、我很对不住……」

  她不该如此失仪。

  只是察觉出他是当日避于折屏后的船主,且是今日遨她前来的神秘男子,再加上他太过年轻好看的外表以及腿上的残疾,让她一下子思绪停滞。

  「为何道歉?姑娘说得颇好,正因不蛀、不朽、不腐才以乌木心做此手杖。」他拇指挲了挲杖柄,仍徐静道:「这把乌木杖确实可用一辈子。」

  男人看起来不似发怒,仅就事论事一般,不觉被她冒犯,亦不觉她笨拙失态。

  夏晓清内心更增困惑。

  见他在石墩凳上撩袍而坐,她犹自伫立,被动且消极地对峙着。

  桌上摆了茶,他原已端起一只盖杯欲品茗,见她并不随他落坐,他指尖一顿,放下杯子,扬睫再次瞧她。

  外表温驯,性情柔韧——看着她时,他脑中自然而然浮现这些评断。

  秀而雅的眉睫沉静伏敛,眸心却隐隐颤动,有迷惘,有惊疑,有不安与戒慎,她无故落在他的掌握中,进入他的局,然,她把持得极好,即便心生慌惧,旁人也不易嗅闻得出。

  「在下姓宫,宫殿之宫,双字静川,北方松辽人士,家中营商,以盐为大宗。夏姑娘既肯赏脸来访寒舍,何妨坐下来说聊几句?」

  他将属于她的那杯香茗缓缓推近,而后对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脑子里原是乱哄哄,听到他所说的,夏晓清心魂不禁一凛——

  宫姓。

  松辽人士。

  从商。

  盐为大宗……盐商!

  她终于应他所请落坐,眸光深直锁住他。

  「……公子是『松辽宫家』的人?」

  「是。」他淡淡颔首。

  「那……那公子……可是宫家主事之人?」

  他举杯饮了口茶。「是。」

  夏晓清瞠眸瞪了他好一会儿,瞬间明白了,明白长兄因何极欲讨好他。

  盐业一向是朝廷专营的事业,能从朝廷手中分得经营之权的大商寥寥无几,怕是五根指儿都数得完,而「松辽宫家」正是其中之一,他们开盐井、引海水煮盐,垄占北边盐利。

  似宫家这样的商家不仅是豪商之贾,因与朝廷、官府关系密切,能独榄专卖之外,亦享权势,简而言之就是——皇商。

  她抿唇不语,记起出门前兄长那副嘴脸和语带威胁的叮嘱——

  别坏事。别弄拧了。伺候好那人。

  她心中兴起一阵厌恶,甚至还有些无以名状的失望之情,似觉眼前之人品味虽佳,却也是一丘之貉。

  「公子要家兄知会我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他未答话,眼神别具深意,看得她都想不争气地垂下颈项。

  然后,他静声问「左颊上的伤是你夏家哪位爷下的手?」

  夏晓清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掩饰般撇开脸蛋。

  五天前挨的掌掴,到今日已消肿不少,不小心咬破的唇舌也不太疼了,一时间真会忘记自个儿颊上犹有瘀痕。

  宫静川盯着那张又现倔强神气的秀容,道:「这几日,我与夏姑娘的两位兄长曾有接触,府上的二爷脾性不若大爷沉稳,姑娘脸上这一掌该是夏家老二打的,是吗?」他语调平稳,神态亦稳,眉宇间不见波动。「他动手伤你,是因那日在码头区,你散了自家钱银帮了『伍家堂』,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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