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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她以为已经被埋葬、遗忘的事情,突然间鲜明得就好像在眼前,令她全身发麻,心口乱跳。

  “我以为看错人,不敢贸然来认,可是看你走路的姿态,我确定就是你。”他开口,声音虽然低,但依旧带着那股柔初的洁越。

  她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用力揉了下太阳穴,让自己脑子清醒一点。

  “你不舒服?”



  她摇头。

  “你怎么来的?有人送你过来?”凤鸣试着要看清那帷帽下的容貌,却怎么看也只是隐隐约约。

  “我自己来的。”

  他浑身一震,直觉不对。

  “公主府出事了?还是皇宫?你呢,你可好?”他也关注着始国的一举一动,每天快马呈报,没听说有动静。

  他那急如星火的样子让霜不晓觉得好笑,出事又如何,他离着千山万水远,远水也救不了近火。



  “我无意撞见你,并不是特意来寻你的,”她只是走错路,想不到会误打误撞见到他。

  “我厌倦了皇宫,出门后发现外面海阔天空,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这才知道以前的我简直就像条米虫,光吃不做,坐享其成,你以前说得都是对的,世界何其遥远辽阔,我太无知了。”

  “不晓……”

  他也记得那些在花树下、太液池畔上课的日子。

  “我无意勾起你不愉快的回忆。”

  “并不是。”并不是都不好的,他在那里也曾有过美丽的回忆,她就是最令人意外,又最深刻的彩绘。

  “都无所谓了。”她笑得云淡风轻。

  “既然来了,不妨到我父亲的府里坐一坐?”

  “不了。”她本就想遥望一眼,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他有接触。

  如今花仍好,月仍圆,人却已经离心。

  试着定下心后,再听他的声音,已经可以渐渐持平的跟他说话,心不再乱跳,声音也不再颤抖,她想以后会越来趣好的。

  也许,当一切都事过境迁,她可以与凤鸣忆往事把酒书欢。

  但不是现在,她还没足够的准备。

  “你有落脚的地方吗?”

  “还没决定,走到哪算哪,也许过一阵子在排云国待腻了就会往别处去。”淡笑散去,化作了面无表情。

  他楞在那。

  她,很不一样了。

  “我走了。”她不是说说而已,一下子人就走离了一段路。

  “霜不晓!”他喊。

  她继续走。

  “不晓!”凤鸣追过来。

  “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不了,我没有话要跟你说。”

  “你气我?”

  她摇头。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暂且还不知,只是,如今你我隔了那么多的人事、时间,怎么可能一样?昨天的我找不到了,明天的我,还不知道在哪里,无论你问我什么,我都没有答案,气不气你真有那么大关系吗?”

  意外看见她的喜悦飞走了,凤鸣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感觉,很复杂。

  他从来没见过她如此伤痛又坚初的眼神,她已经不是以前他认识的那个霜不晓,是个全新的人。

  见她提着轻巧的小包袱,身影逐渐远去,连一次头都没回,凤鸣心痛如绞,胸口隐隐作疼,要命的痛苦。

  第7章(2)

  斜风细雨卷着落花的冷香过来,拂衣而过。

  他想起床帐被撩开,红金花钩下坐着的新嫁娘:想起女扮男装去瓦肆找他的那个少女:想起只身为自己婚姻而战的她:想起暗地为他打点了多少事情的她……

  这些他都没忘,因为太过深刻,镶进了生命里。

  这样放进生命里的东西怎么可能抛弃忘记?

  “来人。”

  “王爷?”距离他几步逮的小厮应声,很快来到他跟前。

  “跟上去,别让她发现,我要知道她在哪里落脚,都跟哪些人接触,傍晚以前我要知道消息。”

  “小的马上就去。”语毕,几个纵落后不见了人影。

  本来预定的行程取消了。

  凤鸣回到府里,院落甚是幽静,几株梧桐花掉了满地,好像遍地白雪,桐花和梨花有那么一点相似,都是清妍中带着冷香,那个如梨花白嫩的霜不晓……心中一痛,他从怔忡里回过神,叫人取了酒送来书房,吩咐不许人来扰,迳自坐上圆凳,自斟自酌了起来。

  这天他足不出户,一直待在书房。掌灯时分,他派出去的人回来了,把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个分明。虽然消息少的可怜。

  “你说那个王大娘是哪里人氏?”

  “青石城,正巧是王爷的封地。”此时的凤鸣已是谋臣兼武将,手握一半江山。

  “你确定?”

  “小的向人打听过,没有错。”

  “她坐上了那位大娘的马车?”

  “是,小的亲眼所见。”

  “你下去吧。”

  小厮低头退后一步,嘴动了动,却没声音。

  “还有什么没说的?”

  因为那时刚好有一阵风吹过来,小的一不小心看见那位姑娘的脸“她的脸怎么了?”

  “那位姑娘有半边脸,有半边脸……是毁的。”他结巴。

  天气出奇的好。

  好得让人想出去走一走、晃一晃,而不是待在屋子里互相瞪眼。

  不过,屋里的三个人,没有人在意。

  宴客的茶水由热转凉,碟子里的糕点也没有人动,三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就是没人打破沉寂。

  高大的男子看不出年纪,发乌如鸦,挽着简单的髻,几根散发覆着后颈,宽背窄腰,着一件布衣,窄袖为了干活方便卷到肘子上,一副庄稼汉的样子。

  女子神色自若,黑发长过腰际,只在末梢系了条黛色丝带,腰杆挺直,专注又平心静气、温和倾听的模样,只是,半张脸都是白色的疤痕,狰狞可怖。

  “欸,你们,谁先开口说个什么,什么都好,别让大娘我一个人唱独脚戏,唱都唱到戏脚倒了,你们呢,也把我的荼水喝掉一壶了,成不成事,倒是说一声吧?”

  她王大娘干牙人这行数十年,没赚过这么难到手的居间费。

  牙人做什么的,就是居中牵线,赚点养活自己的费用。

  这也不是什么相亲,民间甚重嫁妆,肯委身当租妾的能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有嫁妆才足以嫁人,孤苦无靠的良家女往往不得不出此下策。

  她原来打死都不赞成霜不晓用这种方式挑典夫的,她却坚持不能继续在她家白吃白喝,又说自己已经不是清白之身,再嫁,为自己挣点上路的盘缠也是好的。

  都怪她这老女人碎嘴,一天到晚唠叨的!

  可这丫头既然要嫁,总得把自己好的一面表现出来,她却背道而行,明明事先叮嘱她尽量把那半张脸藏起来,她却偏不如此。

  “姑娘并没有家人陪同,父母兄长可答应你如此卖断一生?”男子开口了,声音如填,深沉不乏明亮,直切要害。

  无论任何世道,父母利用子女的婚嫁换来权益,也是见过、听过的,再说,卖断一生,对资质平常的闺女,或许是个好去处,但是,她..半张脸伤痕纵横交错,凹凸不平,凭另半张,却是一种糟蹋。

  她微微地点了下头,不说话。

  “不晓,你就说点什么,人家大爷可是在等你回话呢?”这是职业道德,她总得尽点心。

  她扬起弧度优美的尖下巴,大大的眼睛乌亮如浸过水的葡萄,声音清淡,语意阑珊,“我已成年,我的人生可以自己作主,况且,典期三年,三年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说是卖断一生太严重了,我并不打算这一生都和一个男人过。”

  如果一个人连伤害自己都不犹豫,死都不怕了,那为什么不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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