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偶而看到那些近身丫头,头插珠钗,身着罗裙,脸蛋也会擦粉,每个都打扮得漂漂亮亮,至于自己,桃花知道样子一般般,所以……虽然心中奇怪,但无论如何也来几个月了,懂得一个道理,吩咐下来的事情,去做就对了,原因不用问,因为那是主人家的事情。
进到竹院,却没见到半个人。
奇怪,怎会这样?少爷小姐们吃饭至少有四五个人递茶递布巾,天气热了还要扬凉,可竹院现在也就凉亭那儿有人,是秦姨在伺候着。
那背对着她的那个人,就是传说中的三少爷了。
秦姨看到她,微笑招了招手。
桃花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过去,“三少爷好。”
然后听见轻笑的声音。
怎么……有点耳熟……
“坐吧。”
咦?咦咦?桃花抬起头,见到人时,睁大眼睛,“金拾诸?你怎么在这?你病都好了吗?”
“都好了。”
“那就好,那日你不告而别,我还有点担心呢……”思,不对啊,她可不是被叫来叙旧的,她是来伺候三少爷吃饭的。
秦姨也在,那……
见丫头一脸困惑,朱时京挥挥手,让秦姨下去。
等到凉亭只剩下两人,他道,“我就是三少爷。”
“你是三少爷?”
“如假包换。”
“就是那个脾气很差的……”
“的三少爷。”
唉,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难怪她出谷时,太姑婆跟她说,江南人多诈,要她别轻信。
太姑婆年纪这样大,见识广,说的话自然不会有错,但一路行来,牙婆对她们挺好,福伯,婉姐,春晓都是好人,连大厨娘见她十三岁离家赚苗钱,都心生疼惜,每天总是早早就把给她的饭菜留起来,还给热在灶子上,等她工作一个段落后回来吃。
打扫,洗菜,都不是什么苦差,灶子的炉火也是大家轮流看着,没人欺负过她,渐渐的,她也就忘记太姑婆交代她,江南人多诈。
真没想到那个金拾诸就是三少爷……都怪自己笨,现在想来,“金拾诸”不就是“朱时京”颠倒着念?
如果比较机灵的人,恐怕一听名字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对,应该一看衣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初过那日脏是脏,不过想起来,当时他穿的可是丝绸,还绣有山水图画,虽然比不上云族的隐绣,但也需要功夫,后来说被辞退那日,穿的也是上好的淡黄色衣裳——下人要做事,穿浅色衣服一下就染脏,所以大家穿的都是蓝色,黑色,灰色,没有下人会穿浅黄色袍子……
果然,太姑婆担心是有道理的。
云族人少,太姑婆年纪很大,因此这次出来的六七个丫头都是晚辈,喊她太姑婆或者太姨婆,这些人里,太姑婆最担心的就是她。
总说卦象诡谲,祥云中带着阴云,让她安静点,最好都别跟谁认输,乖乖巧巧的,怎么离家怎么回来。
平顺了三个月,就把太姑婆的叮咛给忘了。
虽然不到生气的地步,严格上说起来自己也没有损失,但感觉上就是有那么一点怪又不舒服。
那日见他眼中感伤,她以为他想家,还安慰过他,但其实他们所在的地方,就是他家的一部分啊……
“你好端端的,那日干么假装自己是小厮?”
“那日丢脸。”
“不过衣服脏了些,有什么好丢脸?”
“我肚子饿时叫起来像青蛙的事,这世界上,只有我娘跟我大哥二哥知道,万一传出去,我这三少爷要被笑的。”
桃花心想,江南人真麻烦,肚子饿发出声音好像很失礼,但是谁肚子饿不发出声音的?
莫名的又想起那句“江南人多诈”。
太姑婆说,所谓“诈”也不见得是骗人,只是有所隐瞒,那跟云族人人坦承相对是不同的。
还是鸳鸯谷好,江南人真是太复杂了。
见丫头似乎有些不悦,朱时京更觉得可贵了。
从小到大,锦衣玉食,一呼百诺,还真没人给他脸色看过,不过他也明白,爹娘跟哥哥疼他,是天性,嫂嫂们疼他,是讨好大哥二哥,至于丫头们对他,就更不用说了,看他的样子就像老虎看到肉,恨不得立即扑上,只有这丫头,单纯的以人与人之间平等的关系来看待他。
他隐瞒,她微嗔——
园儿说她脸脏,她要园儿道歉的事情,他已经听秦姨说了。
这丫头看起来普普通通,但其实,那普通正是最不普通的地方。
因为别人一污辱家乡而不高兴,因为别人对自己欺瞒而不高兴,坦然的表现出来,而不是一切都没关系。
朱时京清了清嗓子,“桃花。”
丫头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干干净净。
这样的回应反而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样开口——易地而处,他也不会觉得莴兴。
“我没有讲明我是谁,其实有很多原因,但无论如何,其中绝对没有捉弄的意思,毕竟几次见面都那样狼狈,我当然不想承认自己是谁。”
“那……那你病好了之后,也该跟我说啊。”
“你知道一个远房表小姐在家里作客吗?”
桃花点点头,“知道。”
听说这表小姐是京城来的,饮食习惯跟江南人不太一样,自己带了厨子,那厨子亦是从京城来的,自觉出白天子脚下,高人一等,每每在厨房嫌东嫌西,让大厨娘不是很开心。
“老爷夫人希望我娶她,不过我又不想娶她,最好的方式当然是躲起来了。”
“那你现在怎么不躲了?表小姐不是还在府里?”
“再躲下去,我就只能一直是金拾诸,可是我知道你把我当朋友,我也喜欢你——这个朋友,所以不想再骗你。”
桃花听了,有点高兴,“是吗?”
“当然。”不是。
越相处越觉得她可爱。
没有美貌,也没有学识,但令人如沐春风。
而当然,经过几日相处,也大概知道她的个性——性子是好的,就算得罪她,只要好好道歉,她都能接受。
这其中,当然有一些云族固有的思虑规则——女子天生不太会跟男子争论,若男子先行退一步,女子几乎不太会再去追究。
“我知道当时没说实话是我不好,不是有意,你别放在心上。”
“嗯。”
“那以后,还是跟我当朋友吧?”
桃花微笑,“你是少爷,怎么跟个丫头当朋友。”
“我跟你有话聊,自然是朋友了,那和是丫头还是少爷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们又没聊过什么。”
“怎么会,你跟我说起那鸳鸯谷的传说就很有趣。”故事本身是很普通的,但是她虔诚的样子很有趣。
他从不信这些,什么传说啦,天命啦,但是他看得出来,她对那古老流传下来的传说,深信不疑。
果然,听他这样一提,桃花脸露微笑,“不过鸳鸯谷的故事说完,我就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了,我懂的事情不多,连自己的名字,都是最近才学会的。”
“不要紧,我来教你。”
“你要教我写字?”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既然喜欢习字,我一定教你遍读诗书,算是……报答你。”
“报答?”
“我那日生病,连话都说不出来,别人说要把我赶出去,只有你说不能见死不救,这份仁义,对我来说,千金不换。”
第6章(2)
两个月后。
当时朱时京说要教桃花写字,不过就是想让她待在自己身边,但是桃花真让他另眼相看了。
她很聪明,学东西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