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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眼神已恢复清明,不复方才的疯狂,却黝黑深邃,宛若最神秘的暗夜,吸引人忍不住探寻、追逐。

  她手上的菜刀也不见了,但见他突然闯入房里后,她很快又拿了把剪子护在床前,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他毫不怀疑,自己若不立刻表明身分,说清楚此来绝无恶意,下一刻,她绝对会拿着那把毫无威胁的剪子——至少对已功夫小成的他而言,一把小剪子没有半点杀伤力——朝他挥来。

  但她不会知道这些事,她只晓得,他是个陌生人、无故闯入凌家,非奸即盗,而她为了守护凌家,哪怕手无缚鸡之力,也要奋起与贼人一搏。



  可他绝不愿给她留下坏印象。

  “夫人莫紧张,小生凌端——”

  话到一半,她手中的剪子哐啷落了地。

  “端儿……”她身后传来一个熟悉又带点虚弱的声音。

  “娘……”血脉天性,一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凌端哪里还坚持得住什么李巧娘不走、绝不返家的誓言,几大步冲上前去,正想绕过那小娘子以便探望娘亲,谁知她身手更快地退到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就像一尊美丽却无神魂的雕像。

  凌端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在街上,她如凤凰浴火般耀眼,初入门,她虽对他深怀戒心,却一身灵气,怎么如今……



  那些让他心动的刚烈呢?全消失了?她变成一个只有美貌、毫无生气的瓷娃娃。

  他并不欣赏瓷娃娃,无论“她”多美丽都一样。

  他的视线不再落到她身上,转向床上,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家门了,床上这病骨支离、满头白发的妇人真是他那年近半百依然风韵犹存的娘吗?

  “端儿,你……你真的是你……你回来了?”凌母颤抖的手伸向凌端。

  凌端也是浑身颤抖,眼眶热如火烧,伸手握住那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

  “娘,你……”原来爹说的是真的,原来娘不是不回信,是根本无法回信了。他悔不当初,双膝一屈,跪落地面。“端儿不孝,不知道娘……”明知父母在、不远游的啊!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他真是白读了!

  “没事、没事。”做爹娘的,谁不心疼子女,尤其凌端还是凌家独子,凌母的心头肉,平时捧在手心都怕他化了,哪里舍得他跪?“先起来,你爹要知道你回来,一定很开心。”

  “娘,你怎么会……”凌端顺势起身,同时扶着凌母,让她在床上躺好。

  “人年纪大了,难免病痛,放心,娘没事的。”凌母宽慰道。

  好端端一个人,一个月内仿佛苍老了十余岁,怎么可能没事?但娘亲不说,凌端也不好追问,只拣了一些书院趣事说予凌母听,哄得她笑声连连,紧锁多日的眉头也终于松解开来,添了一些生气和活力。

  中午,凌端又陪娘亲用饭,其间,那小娘子先回房将自己收拾了一遍,换上整齐衣装后,又过来服侍凌母吃饭。

  凌端陪了娘亲大半天,直到娘亲哈欠连连,他安排她睡下,并招呼小娘子一起出去。

  他虽不知她是谁,但看她对凌家的熟悉,必然不是外人,对凌家的事该有一定的了解,他有很多疑惑在心,正欲寻人解答,便选她了。

  两人来到枯败的桃花林中,凌端定定地看着她半晌,至今仍无法相信这美丽而无生气的女子是在街上让他欣赏的人儿。

  “小生凌端,请教夫人芳名。”

  “妾身李巧娘,见过相公。”她礼数周全,温婉可人,几乎没有缺点,几乎——唯一的问题是,她竟然就是那个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妻。

  凌端如遭雷击,彻底呆住。老天爷不至于这样要他吧?他生平头一回对一名女子产生钦敬之心,但对方竟是他看不起的李巧娘?

  这中间肯定出了什么问题,他绝对不会对李巧娘一见倾心的……可眼前的情况又怎么说?

  凌端突然觉得头胀得有十倍那么大了。

  第3章(1)

  “你是李巧娘?那个李巧娘……”因为过于惊讶,凌端有些语无伦次,重复的话问了好多遍。

  这若换成他人,只怕早已甩头走人,待他冷静过后,再谈其他。

  亏得李巧娘性子好,无论他问什么,她必答,其间没有半丝不耐。

  小半个时辰过去后,凌端终于确定一件残忍的事实——他的“一见倾心”已如清晨的露珠,随着朝阳的升起而消失了。

  如今在他眼前的是他那没个性、死抱着闺训不放,他最最受不了的娘子——李巧娘。

  老天爷……凌端无语问苍天。他宁可独身一辈子,也不想要这样一个“听话”的娘子啊!今儿个一入城就碰见她,莫不是老天爷在告诉他,他与她之间的红线是钢浇铁铸的,今生今世都休想断开?

  他在心里叹了好长一口气,又费了一番功夫,才压下心里翻涌而出的不甘。

  “李姑娘可知我家是出了什么事,怎会……残败至此?”

  他一声“姑娘”,叫得她心都碎了。

  原来如此,无论她做什么,他永远不会接受她。

  为什么?他到底不喜欢她哪里?只要他说出口,她一定改,可偏偏……他一点机会都不给她。

  他是打定主意误她青春一生一世吗?

  他真残忍,好无情……

  可他是她的天,所以她如何怨他?只能恨自己命运多舛。

  “回相公,最近家里商队连续出事,欠了一些钱,所以公公遣退了大部分下人,只留下少数家生子,因此家里的人手有些不够,若有不周之处,请相公见谅。”

  她嗓音细柔,若不仔细听,还以为是蚊蝇在叫呢!

  凌端仔细听她说话,不自觉地冷下了脸。

  “商队为什么会连续出事?都是哪几支商队出事?”

  他的冷淡让她的心好疼,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咬牙忍着。

  “是去凤凰山购买药材的商队,至今已被抢劫八次,损失财物不算,还折损了十来名护卫,如今已经没有镖局愿意保护凌家的商队北上购药了。”

  “八次?!”难道凌家购药的商队前挂了“我很好抢,赶快来抢我”的旗子?否则哪会如此巧合,每回都是他们被抢?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之间必有阴谋,只不知是何人在作怪?

  “有关这连续遭抢一事,邱管事怎么说?”凌端记得凌家的药材生意都是邱管事负责,他是个机敏又负责的人,没理由遇到这么离奇的事,却毫无应对之法,除非问题就出在他本人身上——

  “邱管事?”她一脸糊涂。“那是谁?”

  “专门负责凌家所有药材买卖的人啊?你不知道他?”她都嫁进来三年了,该不会连凌家有多少生意、几位管事都不知道,每天就躲在房里绣花吧?

  李巧娘只觉委屈,不知凌端为何对她成见如此深,几句话不对便脸色一沉。

  “我确实不知道邱管事是谁,但相公问的若是前任药材铺管事,他三年前已然病逝,如今负责药材的是福伯的儿子严管事。”

  “等等——你在跟我说笑不成,福伯一生未娶,何来儿子?”

  “严管事是福伯老友的儿子,其人过世时,因家贫无力下葬,严管事当街卖身葬父,被福伯发现,既痛惜失去老友,又爱怜他一片孝心,便出银助他葬父。严管事葬完父亲后,便找到凌家,说感激福伯善行,愿为奴为仆,服侍福伯终老。福伯无子,见他人品、德行都好,便收他为义子,初始在家做长工,后来公公发现他能写善算,便提拔他做帐房,一年后,奖其能力,又提为管事。他做得有声有色,令药材铺生意足足成长了三成,直到今年,不知怎地,商队接连遭抢,才渐渐转盈为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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