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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囚还在那边自说自话,“新来的人都像你这样,死活不承认自己有罪,可几顿板子打下去,就什么都认了。你也别觉得自己委屈,到这里来的人,不管委屈不委屈,总归都是该死的,只不过有的是明天就死,有的明年才死,早死早超生,晚死就是偷生。反正人这一辈子啊,活着就是在等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低低应和,想笑了。这就是在监牢里关久了的人吧,思想真是豁达。

  “你若不想受太多苦,只要叫你家人送些银子来就好,不见得不能活着出去,只是这么一来,花上的银子要填成海了。”

  她笑了笑,“我没有家人了。”



  “没有?连银子都没有吗?啧啧,那你大概要受不少皮肉之苦了。我教你一个办法,可以不用受太多皮肉之苦,到了大堂之上,你只要全都认罪、立刻画押,就剩下伸头一刀了。否则你抵赖半天,又要受刑,到最后还是得认罪,何必呢?”

  望向对面那张模糊不清的脏脸,她淡淡一笑,“多谢姊姊提醒,我会记住你的话。”

  薛琬容并没有等候太久,当晚,她就被带出去第一次过堂。

  公堂之上,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差官衙役、凶神恶煞,只有三名身着官服的官员坐在对面。她一眼看到坐在最左边的殷玉书,心顿时抽疼起来。

  他到底还是来了,来“监审”她的……

  因为算是重犯,她已被戴上手铐脚涟,行动起来极不方便,平日走十步就能到的地方,今日艰难地走了二十几步才到,最终还是被等不及的狱卒连拖带映地丢在三名大臣面前。



  “大人,犯人薛琬容已经带到。”

  她听到女狱卒,向上禀报了自己的姓名,这应该是他们之间、除了身分揭穿那次外,第一次听到别人公开称呼她的真名。

  他的表情如何,她不知道,公堂之上虽然没有太多人,仍自有它冰冷的威严和庄重感,让她心头沉重得如同背负了千百座大山。

  “犯人薛琬容,薛师通之女,因父之案获罪,于抓捕当日逃匿,现并发毒杀镇国将军夫人一案,和里通外敌企图谋害护国将军殷玉书一案,三罪并审。薛琬容,你可知罪?”

  她有些恍惚,这一连串的罪名仿佛说的不是她,而是别人,可偌大的公堂内,跪在这冰冷地砖上被厉声质问的,除了她又还有谁?

  她轻轻吸口气,眼角余光仿佛看到周围的刑具,好似正血腥地等着她。

  薛琬容终于缓缓抬起头,目光没有畏惧,“逃匿之案,民女认罪,其他罪名皆属诬告,民女不认。”

  刑部尚书挑着眉毛,侧身对殷玉书道:“这丫头竟然也有几分硬骨气?”

  他只是冷冰冰地说:“关于她的事,本将不予置评。”

  不予置评……一句话,就否定了两人所有的关系。

  她勾起唇角,自嘲地露出一抹浅笑。一切都是报应吧,是她欺骗别人应得的报应。

  “薛琬容,你不要想诡辩为自己脱罪,殷府上下有许多人都能做证,是你一意力荐做那碗汤。你明明不是府中的下人,却自告奋勇要去厨房端汤给老夫人喝,这一路上自然有诸多机会可以下毒。而那封信也是从你枕头下搜出来的,两相左证,你的罪行已昭然若揭,再做诡辩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劝你还是趁早招了,免受皮肉之苦。”

  皮肉之苦……果然,这是最大的威胁手段了。

  她抿了抿唇,不卑不亢地回答,“大人,我力荐做那碗汤,是因当时厨房的银耳不适于做汤,不得已要改变汤品,可厨房做事的一众人等,人人没了主意,我才大胆推荐。端汤之事实属巧合,我若要下毒,便不应给别人留下这么明显的口实。至于那封信,民女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显然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否则我若是里通外敌,这么危险的证据,难道看过后我不知道烧毁吗?”

  刑部尚书干笑两声,“不愧是薛师通的女儿,不仅硬骨气,还有巧舌如簧。”

  旁边另一位大臣不耐烦的说:“行了,大半夜的审这样一个刁钻的犯人,不用刑她怎么可能会招?”

  刑部尚书迟疑道:“可是……陛下有旨,说要她全部口供。她现在这么百般抵赖,足见是抱定和咱们拚一场的决心,只怕用刑也未必会说实话。”

  “哈,我还没见过不怕用刑的犯人呢,何况是这么一个弱质女流。”那位臣子起身叫唤,“来人!把夹棍拿上来! ”

  “宋大人……”殷玉书冷眼旁观良久,此时方才开口问:“刑部审犯人,只有用刑逼供这一招吗?”

  宋世杰身为御史,是安庆帝钦点督审薛师通一案的主审,此时被他这样硬邦邦地质询,面子有点挂不住,恼怒地说:“现在罪证确凿,这件事又涉及殷将军府上下的安危,难道将军您不想尽早结案吗?”

  殷玉书冷冷道:“若是结案的方法只有用刑这个手段,旁人日后知道了说我是用『屈打成招』,那我殷玉书的一世英名岂不是要毁在这一棍上?”

  他缓缓起身下堂,走到薛琬容面前,两人一立、一跪,彼此四目相对,他在她眼中看到倔傲的悲伤。

  “事到如今,还不认罪吗?”他一字一顿的说:“念在你也跟了我一场,我不希望亲眼看到你被打得血肉模糊。”

  她凄然含笑,慢声念道:“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殷玉书蓦然一震。这句话,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亦曾说过。这丫头……无论何时都是这样坚守傲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难道真的不怕死吗?

  他冷冷地看着她,“你这是在自讨苦吃。”

  “我知道。”她望着他,却是傻傻地笑,佩服自己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势下,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我是在自讨苦吃,是我罪有应得,但是,爷……请您不要监斩,不要看着我人头落地,因为我希望即使我死了,在您心中也别留下身首异处、血流满地的惨状。我希望爷还能记得我的好,哪怕只是微薄的一点,只要爷还能记得……”她说不下去了,每句话随着一颗泪珠滚落,直到最后,她已泪流满面。

  她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在他心中的最后印象,是凄厉的死状。

  殷玉书狠狠地抿了一下唇,“我记得或不记得又怎样呢?日后你和我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关系。沙场上我见到的死人多了,还怕多一个你吗?”

  他终究还是不肯原谅她啊……她哀戚地闭上眼。即使如此哀哀乞求,他依然冷酷绝情。

  为何一个人的感情可以这么收放自如?为什么……她就做不到像他这样呢?身体像是一片片被人撕裂了,从皮肉到骨血都磨成了粉,和着泪,由她自己一人吞咽下去。

  与他的这段情就此断了,但无论如何,她要有尊严地去死,所以,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她绝不会承认。

  从这一刻起,褪掉所有的遮掩和面真,她要做回堂堂正正的自己。

  她是薛琬容,薛家的大小姐,即使薛家败落了,她依然是她。

  她挺直脊背,迎视看三位主审官,“各位大人,若是要用刑,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宋世杰抬手从签筒中抽出一支令签,忽然间对上殷玉书锐利的黑眸,不自觉手一颤,签又掉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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