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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烂泥堆里打滚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即便已经脱离泥泞,但有时梦里头仍然会浮现昔日落拓的情景。

  在他坐下之前,宁海问了个一直以来她极想知道的问题:

  “我听说你的眼睛并没有受损,是因为有血块压迫到视神经才导致你失明。如果当时及时开刀取出血块,或许有可能恢复视力,而就算手术失败了,情况也不至于变得更糟,是吧?”淡淡叙述了一些片面了解到的事情,她语气一顿,询问:“陆静深,你为什么不动手术?难道真像外人推测的那样,你是被人伤透了心,觉得人性太过丑陋,所以宁可失明,也不愿意重见光明?”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陈嫂与钱管家忍不住忧心地看向陆静深。

  只见陆静深身形僵硬地站在餐桌前,好半晌,才挤出嘲讽的问句:

  “宁小姐喜欢看坊间小报?你不知道现在的媒体只对炒作不实的传闻有兴趣吗?”

  宁海没有被羞辱的感觉,只点头道:“所以,陆先生其实并没有像媒体所渲染的那样,痴心不改地爱着名模孙霏吗?”

  “我是否爱她,关你什么事?”

  宁海再度点头。“也所以,陆先生对于你的母亲杜兰笙女士在股东大会上,以手中持有的股份,表态支持天海集团现任董事长陆云锁,你也丝毫不在乎,是吗?”



  “云锁能力很好,无论经验、手腕或者决断能力,都是陆家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我双眼失明,无法胜任董事长的职务,母亲顾全大局改而支持我堂兄,也是在情理之中,我没有抱怨的余地。”

  被情人、家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本是天之骄子的他,如今已是一枚弃子,带着深入骨髓的伤口,在她咄咄逼问下,还能表现的这般冷静……饶是宁海,也不得不佩服起眼前这男人来。

  短暂沉默中,陆静深皱了皱眉。“宁海,你问话的方式未免太过犀利,简直就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记者。”

  “是吗?”宁海扯开话题:“而陆先生你,听说最最讨厌的,就是专门揭你隐私、写你八卦的狗仔,连带的,也不准任何报章杂志出现在你周围,典型的‘恨屋及乌’呢。”

  “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跟我姨母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你该不会就是个该死的记者吧?”恨屋及乌?哪有人这么改用成语的!

  “很抱歉,我一点儿也不该死。至于其它的问题,我似乎也没有回答的必要。”宁海闪躲得飞快。

  “怕了?”他故意嘲笑她。

  “哈,怕什么?”她很感兴趣地回问。

  “怕透露太多关于你自己的秘密,有朝一日,你会跟我一样,再也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只能任凭像你这样什么也不知道的局外人来揭疮疤。”

  尽管陆家台面下的斗争远比她所说的更加残酷,有些事情远非外人所能了解。更何况宁海并非他家族中人,对于宁海能探知到这么多事,陆静深感到十分意外。

  相较于宁海对他的认识,陆静深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了解她。

  对手如此强劲,两军对战时若无法知己知彼,想要取胜便是难上加难,对此,他有些不安。

  “其实,我倒不觉得你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宁海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陆静深微微一怔。

  看着他闇黑的双眼,宁海柔声说道:

  “这一年多来,你躲在这山间别墅疗伤,关上大门不许任何人靠近,这样周延的防护,说是滴水不穿也不为过。”

  果真是怕再度受伤害吗?所以,一连串的打击对他来说,心中的伤远远大过身体的伤?

  “滴水不穿?”陆静深不以为然地朝着宁海所在的方向,略略昂起下巴,骄傲地回应:“那你,又是什么?啊,是了,你哪里是涓涓滴水,你是汪洋大海。宁海,你能不能别再卷起千堆雪,在我自以为安全的茧居里掀出惊涛骇浪?”

  听罢,宁海忍不住轻声笑了。

  “比喻得不错,我若是国文老师,一定给你加分。”

  她这句突如其来的评语,让陆静深唇角忍不住也微勾起来。

  那微微上扬的唇线很迷人。宁海发现了,大方地欣赏了一会儿。

  至此,在一旁自始至终都紧绷着神经的钱管家偷偷吁了口气。看来今天这一顿早餐,应该能够稍稍和平地度过了。

  后来的一小段日子里,陆静深与宁海这对权宜夫妻维持着诡异的相处步调。

  有时他们一言不合,唇枪舌战、你来我往。

  烽火处处都能点燃。卧室里,可以为了争睡一床而战;餐桌上,也能为了抢夺最后一只虾子而烟硝四起——虽然陈嫂保证会立刻再煮一些出来,但这两人根本只是为战而战。虾子也好、鸡腿也罢,不过只是挑起战争的借口罢了。

  两人或冷战、或热战,战得不亦乐乎。

  战火频仍下,屋里其他人起先有些心惊胆跳,后来渐渐习惯了,才有了一点开玩笑的心思。

  初夏一个早晨,时间是七点整,王司机走进厨房里吃早餐时,偷偷问陈嫂:

  “现在战况如何?”听说昨天主屋里战况激烈,不知道今天又有什么新发展?需不需要暂时避避风头?

  “昨休战后,到现在还没听见战地钟声呢。”

  这屋子里近日很海明威。为了赶流行,陈嫂也接触了海明威的作品,学会一些专业术语后,忍不住献宝似的说道。

  不一会儿,钱管家下了楼来,在陈嫂和王司机期盼的目光下,报告目前战况:

  “今天西线无战事。”

  主卧房位在主屋西翼二楼。他才将话一语双关地说出,陈嫂便笑呵呵说:

  “不错不错,俗话说床头吵、床尾和,看来再过不久,这屋里就要上演战地春梦啦。”

  坐着喝完一碗热豆浆后,钱管家正要开口,就瞥见一个戴着草帽的微驮身影晃过后门,正是园丁刘叔,赶紧朝他招了招手,唤道:

  “老刘,你来一下。”

  刘叔早早吃过早餐,正要去花园里除虫剪枝。看见钱管家向他招手,便懒洋洋地走了过来。“什么事?”

  钱管家问:“听说太太出门时都走后山小路的,是吗?”

  刘叔点点头。“丫头腿力不错,那条小路不好走。”他因为整天在花园里晃,便看过几回宁海出门的情景。

  “那,下回你再看见她出门,跟我讲一声。”钱管家说。

  “做啥?”刘叔一贯只管花花草草,不管人情世故的。

  “我想跟踪太太。”钱管家说。

  “做啥?”刘叔蹙着眉叫了声。

  陈嫂和王司机也是面面相觑。

  “当然是有原因的。”钱管家板起颇严肃的脸孔说:“宁海小姐虽然是这屋子里的女主人,然而到现在,她的身分、来历,我们全都不清楚,若是以往,先生早就叫人将她底细摸得清清楚楚了。可现在先生没有心思管这些事,难道我们也跟着一起糊涂?为了先生好,太太这事终究得弄个明白才行。”

  陈嫂与王司机都点头称是。

  只有刘叔轻轻哼一声。“不必了,我瞧她是个好丫头,不是来害先生的。”

  “这话怎么说?”钱管家问。

  刘叔拍拍胸脯道:“我亲眼看到的。”

  “你看到了什么?”钱管家又追问。老刘这人,说话总是只说一半就打住,真是个很不好的习惯。

  刘叔眯着眼,理所当然地说:“她会跟花讲话。”

  “跟花讲话?”钱管家诧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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