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模仿绦玉公主压低了嗓音,顷刻间彷佛长大了两三岁,一开口竟颇具威仪,一句话便将穆贵妃呛得无言以对——
“女儿不是一向如此吗?母妃要死早气死了!”
“你——”穆贵妃身形颤抖,“你天生是来跟我作对的吧?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我亲生的……”
“母妃得先问问自己有没有把女儿当成亲生。”阿紫肃然道,“哪一次,又问过女儿真正的意愿?”
“你的意愿?难道母妃会害你吗?哪一次为你找来的不是青年才俊”她气到不禁动怒。
“母妃只看到那些人表面光鲜,却不知他们内心黑暗丑陋,他们哪是真的喜欢女儿?假如女儿并非天家公主,怕早被他们弃如弁髦了!”
“身在天家,就只能如此,在有限的选择里为自己挑个最好的!”穆贵妃叹口气,“你倒说说,你心中的如意郎君是何模样?”
“他得要性情温和,心地善良,与世无争,相貌英俊,武功高强,”阿紫顺口道:“女儿愿意与他远离朝堂,快意江湖,青山绿水共赏,明月梅花一梦!”
明月梅花?风亦诚的心忍不住一紧。这……不就是他方才的说词吗?呵,她倒聪明,马上学了去!
不过,他不相信绦玉公主会喜欢如此平凡的男子,阿紫不过是在编藉口搪塞穆贵妃吧?
“你在作梦!”穆贵妃耻笑她,“这世上有这样的男子吗?反正京城不会有,能跟你结亲的人选里,更不会有!”
“女儿已经遇上了,”阿紫却回道,“方才母妃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那个人?”她扬高音调,“他到底是谁?”
“等母妃不再想着要杀他的时候,女儿再行禀告。”阿紫微微笑。
“好,本宫若查明他是谁,定将他碎尸万段,拿他的头颅去喂狗!”穆贵妃恨道。
“看看,女儿早说了母妃不会让我自行选择,好不容易碰上一个中意的男子,母妃却要将他杀了喂狗!”阿紫讥讽,“天家公主,大概也只能孤独终老了……”
最后这句话,语意间幽然神伤,风亦诚听了,心底忽然微酸。
他同情她?呵,一个小小的隐卫居然同情天家公主?从前,只知她刁蛮任性,胡作非为,然而,此刻他却忽然感到,她的苦衷像一个深邃的湖,暗不见底,漩涡重重,而亲手将她推入湖中的,居然是她的母亲,她的家人。
他得说,阿紫真是演得太好了,虽然戴着面纱看不见表情,但三言两语就将一个可怜女子的处境表露无遗,现在,他不必再担心,她的身分会暴露了……
看着穆贵妃愤怒的拂袖而去,他亦悄悄地退出紫霞宫。
一场好戏,一个女子,一份隐密的关怀,一丝迟来的同情。
再次见到她,她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轻便的婢女装束,双环垂髻,多了可爱,少了华贵。
风亦诚觉得她有千万种面孔,都埋藏在那浅笑盈盈的双眸下,没人能看透。
“公子,”阿紫向他施礼,“我家公主谢谢你那日相助,她说会把东西亲自交给你们殿下。”
“没了?”风亦诚忽然道。
“没了。”她的脸上有一丝诧异,不解他这话的意思。
“那套心法口诀,你还要不要学?”他看似闲聊般地淡问。
“啊?”阿紫显然吃了一惊,“公子……你要教我?”
“没错。”他点头,不像在撒谎。
“公子,一物换一物,那日你帮了我家公主,已经换到了锦盒……你何必再教我?”她困惑地凝视着他,“这样不是很吃亏吗?”
“我只觉得,你一个小姑娘在这宫中生活不易,多学点本事总是比较好。”风亦诚坦言道。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忽然之间,就对她产生了同情。
那日,伏在窗外听见她与穆贵妃的对话,他当时就决定,要把心法传授给她,让她的修为更上一层楼,否则,要是哪天她再碰到类似的凶险处境,光靠演技未必能安全过关。
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吧?
她是公主的婢女,他是皇子的侍卫,两人身分相当,所以也更能体会对方的苦处。
至于吃不吃亏,他倒不计较,这本事也是别人传给他的,也没收过他酬劳,所以,他也不吝教给另一个人。
第2章(2)
“风公子,你人真好……”阿紫忽然有些哽咽,似乎深深感动,“从小到大,除了身边的亲人,没人待我这样好……就算是亲人,恐怕也做不到像你这样。”
“不过一套心法口诀,姑娘不必如此放在心上。”风亦诚似在劝慰她,“到头来,你会发现这世上还是至亲最重要,其他的,不过都是身外物而已……”
这个男人,真的与她见过的人都不同,别人在乎的是权是利,可他却可以把人人都想得到的东西随手送出,彷佛这一切都不重要,或者,她还不知道什么对他来说叫做“重要”。
“公子——”阿紫做了个艰难的决定,站直身子,郑重道:“公子赠我心法口诀,我也得再送公子一件礼物才对。”
“好啊。”他笑了笑,并不在乎她要送他什么,彷佛再贵重的东西他也不放在心上,只是配合她的小女孩心思,“姑娘送什么,风某自当收下。”
“这件礼物,黄昏时分我自会送到公子住处,”阿紫再对他深深一拜,“希望公子笑纳。”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微风吹拂着她淡紫色衣裙,似乎,与来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风亦诚凝视着她的背影,不由得收敛了笑容,心间一紧。
所谓的礼物,方才他并不重视,但这一刻,他忽然猜到肯定是什么非常特别的东西。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恐惧——怕,怕他受不起!
黄昏时,令狐南把风亦诚叫进书阁,他推开门,发现绦玉公主穿着一袭云霞般的衣裳立在幽暗处,整间书阁,只有他们三人。
公主依旧蒙着面纱,听见他进来,缓缓转过身子,深邃的双眸凝视着他,如秋水般透出光亮。
“亦诚,你来了。”令狐南微微笑道,“绦玉公主说,有一件礼物要送你,待她亲自与你道来吧。”
随后,他便坐到一旁的桌边饮茶,彷佛他只是一个传话的人,之后的一切与他再无关系。
风亦诚心间一紧,料定即将发生的事不同寻常,但他表面上依旧维持镇定,深深向绦玉公主叩首。
“风公子——”
这是绦玉公主第一次跟他说话,但他却感觉无比熟悉,这声音与阿紫的何其相似,只不过稳重低沉了些,若非殿下在此,他会觉得眼前这个蒙面的女子又是阿紫假冒的。
“本宫如约把锦盒带来了,风公子想不想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属下替二皇子办事,其中隐秘,不敢窥探。”风亦诚垂眉答。
“你就听听吧,”令狐南却在一旁笑道,“这件秘密,公主不打算瞒你,本殿下也懒得管了。”
这对兄妹又在搞什么鬼?不过,身为属下是没有选择权的,叫他听便听着吧。
“这里头,是周皇后生前写的最后一封信,本公主从母妃那儿得到的。”绦玉公主缓缓道:“据我母妃说,周皇后临终前,托母妃把这封信送出宫去,但母妃却将信给扣下来,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信?什么信?看样子,一定事关重大。
风亦诚突然觉得自己卷入一个漩涡中,然而,想抽身,似乎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