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长榻上,并不起身,摆明不想和他多加寒暄。
“多谢三皇子亲自迎接,”阿紫冷淡道,“只是本公主现下乏了,改日再叙,如何?”
“看来公主对本王的态度一如既往啊,从前不耐烦,如今更不耐烦。”庄于君低笑,“如此怎么相守一辈子?”
阿紫厌倦地转过头去,“一辈子”这三个字像针一般扎着她心。
同样的天荒地老,换了一个男人,为何,却如此讨厌?
“公主,本殿下还有礼物要送你呢,”庄于君扫了手下一眼,“去,把那东西带进来!”
侍卫行礼,转身自门外牵进一头庞然大物。
乍见,四周皆惊,不禁骇叹,齐朝使团皆变了脸色,庄于君等人却满是大仇得报的快感。
阿紫闻到动物的骚味,不禁回眸,却见那侍卫正牵着一只白虎,立在不远处。白虎雄姿矫健,鼻下发出咻咻之声,目光如炬地瞪着她,若非项上有皮圈拉着,说不定下一瞬它就会飞扑过来,将她撕裂。
“公主不认识它了吗?”庄于君一脸戏谑,“这还是当年公主送给我的呢。”
呵,当年圆头圆脑的小老虎,如今竟变成这凶猛恶兽了?本以为他早将它给扔弃,没想到养了这么多年。
阿紫眉间一凝,涌起不祥预感。
“本殿下有桩心事,这么多年积郁胸间。”庄于君看好戏似地打量着她,“公主不是一直说我胆小吗?这白虎可是本殿下一手养大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让公主瞧瞧,本殿下非你所说的那般没用!”
想不到当年她为了拒婚而耍的小伎俩,倒是激发了他的斗志。很好啊,无心插柳,柳却成荫了。
“这白虎喜欢紫色,”他眸里闪烁一丝阴冷,“本殿下素来把它爱吃的食物放在稻草人里,而那稻草人,披着紫纱。”
阿紫一怔,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来,这庄于君不只胆小,心胸还窄得可怕。他做了这么多事,就是为了报复她?名义是痴情不忘,想娶她为妻,实际上是为了当面羞辱她、折磨她吧?
“本殿下若命人放手,公主以为这白虎会如何?”他挑眉紧盯着她。
“三皇子,请不要无礼!”齐朝使团急切地道。
“当年公主说本殿下胆小,如今面对同样一只虎,怎么公主也花容失色了?”庄于君仰天大笑,“还以为多有勇气呢!”
白虎大概饿了,此刻看到阿紫白氅下露出的那一抹熟悉的颜色,顿时焦躁难安,不断发出低吼,颤动的雄躯似乎就要从侍卫手中挣脱,惹得四下众人皆惊,纷纷护住公主,剑拔弩张。
阿紫凝眸瞧着眼前的一切,思绪在沉默中飘浮。
反正她已是中毒之人,不久于世,若真被白虎所噬……齐朝便有藉口赢得这场战争吧?
本以为,她牺牲了自己的幸福,至少可以换来一天的和平,谁料想,终究止不住金戈铁马。
临行之前,她对庄于君还有几分愧疚,但此刻,一报还一报,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正思忖着,只觉四下喧哗声如潮水将自己拥住,忽然,门外却传来短琴清音。
彷佛上苍恩赐的休止符,霎时诸人都静了下来。
那琴音,清心寡慾,迷惑心神,就连白虎听了也倏忽乖巧,呜咽一声即趴到地上,猛兽顿化为大猫咪。
阿紫诧异地看着门帘,却见一袭白衣踱入,司徒容若手持短琴,笑颜如雪域繁花。
“容若见过三皇子。”他收起了琴,向庄于君徐行为臣之礼。
“原来是先生,”庄于君回过神来,轻哼道:“多年未见,听说先生已投诚齐朝太子。”
“容若是来提醒三皇子,此处为永宁,若南齐公主在咱们北狄地界发生了什么不幸,后果不堪设想。”司徒容若欠身提醒。
“咱们北狄?”他不禁嘲讽,“亏先生还把自己当狄国人。”
“容若曾在狄国当差数年,狄国如我第二故乡,不可忘。”依旧从容的微笑。
“谢先生提醒!”庄于君不满的拂袖而去,“公主舟车劳顿,本殿下就不打扰了。”
眼前熙熙攘攘的一切随着先前嚣张的气焰而去,阿紫强撑的心神彷佛在这一刻崩溃,身子一软,幸得司徒容若扶住。
“公主不必害怕,没事了。”他安慰道。
阿紫舒出一口气,心跳如麻。
她不是怕死,只不过,就这样死了,太不甘心……她还没有见到那个一直尾随她的人呢。
为什么,看到她身陷险境,他依旧不肯露面?方才,连司徒容若都赶来救她,他如在附近,真能按捺得住?
“没想到庄于君会对公主如此无礼,”司徒容若却又勾起笑弧,“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公主如此聪明,不必微臣多言了吧?”
什么意思?他又在暗示她什么?
她不解地望着司徒容若,猜不透那美艳笑颜下藏着什么,看透了她几分,又站在她这边几分?
她心中一片混乱,但稍过片刻,又彷佛拨云见日,不老实的心性在耳边提醒着她,似乎,可以做一件事……
第9章(1)
永宁建有行宫,阿紫暂住在此,等到齐朝与狄国谈判完毕,再至京城完婚。
所谓行宫,不过是比一般人家大一点的宅院,甚至还比不上棠州的绿柳堡,但园中还算有几分景致,一汪未结冻的活水自西南方向引出,汇集于湖,假山石边,开着疏落数枝红梅。
阿紫用完午膳,便在园中散步,狄国日短,黄昏已经黑透,若想透透气,须得趁早。
她捧着手炉,也不觉得冷,睁大眼数着梅花,一朵、两朵、三朵……彷佛要数到心里去。
做些无聊事,才可打发时间。
“公主好雅兴啊!”身后终于传来庄于君的声音。
她知道,每天他必打这儿路过,其实她是专门来截他,却要做出意外邂逅的模样,回头朝他妩媚一笑。
“三皇子好啊,”她欠欠身,“听说我二哥明天会到,是否如实?”
“来与本殿下商量大婚的仪典。”他望着她不可捉摸的表情,有些纳闷,“怎么,公主急着见兄长?”
呵呵,什么商量大婚仪典,不过是来跟狄国谈一谈,这仗还要不要打,不打,该割多少地,送多少礼,之后多少年不可互犯,否则如何如何……国与国之间惯用的伎俩。
“三皇子今日怎么没牵你的白虎出来溜溜呢?”阿紫浅笑盈盈,一步一步逼近他,“想来那日也着实有趣。”
“你……什么意思?”庄于君被她逼到退无可退,身后便是冰寒湖池,忽然心一惊,明白来者不善。
“小心啊——”阿紫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眼中带着一丝神秘,一丝莫测,“本公主已经将下人都打发了,此刻园中只剩你我,三皇子,若你失足落水,本公主可救不了哦!”
“你……”庄于君被她诡异的神色震住,结结巴巴地道:“你敢……”
“为何不敢”她将他的手忽然搁在自己腰间,死死勒紧,声音像一只雀儿钻入云霄,“三皇子——请自重——你想非礼本公主吗?”
他震惊得说不出来话。分明是这死女人拉着自己,却反咬他一口?
“不——不要——”阿紫兀自演得开心,“大典尚未举行,这成何体统——”
她的身子与他纠结在一起,看似他搂着她不放,实则他身陷囹圄,难挣束缚。
庄于君脑中飞闪过一个念头。既然她已将下人都打发了,这出戏,演给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