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清兰’?的确应该简单清丽些。”令狐南评了句,“不过,这款图样倒是很适合你。”
正所谓气质如兰,蕙质兰心,世上一切以兰喻人的词藻,皆可用在她身上。
“既然是抽签决定的,哪里分什么简单复杂?”牛二执意道:“只要绣得快,绣得好,就该拿第一!”
“牛二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杨元敏连忙解释,“其实,我……”
她话没落音,忽然见绣房之门大敞,杨元慧和杨元茵相继而出,人群中顿时一阵欢呼骚动,不复方才的寂静。
“比赛结束,封绣房,供老爷评判!”婆子立在台阶上,朗声宣布道。
府中各派势力纷纷上前,簇拥着各自的主子,在廊檐下找位置歇坐,管家亦早派了奴婢备好热水膏药,供三位小姐浸手涂抹,舒筋活络。
“元敏小姐,你快说吧,其实你怎么着?”牛二从旁催问。
“让咱表弟妹先洗手吧,”令狐南却体贴道:“方才她的指甲都划花了。”
杨元敏双颊微微一红,没料到他会注意到这等小事。
“不碍事,等会儿用凤仙花汁一抹,指甲又会变漂亮了。”忆起宫中嫔妃整天捣鼓的那些美颜秘法,从前他只觉得厌恶,但此刻因为心疼眼前人,却脱口而出。
“其实我不喜欢凤仙花汁,太红艳了。”她低头瞧向手指,“我只希望这指甲能明亮一些就好,可惜也找不到其他美甲的法子。”
“对了,从前我母亲有一种清香的甲蜡,薄薄在指甲上涂一层,没有颜色却很明亮。”令狐南忍不住一提,“我回去找一找,或许能找着送你。”
“真的?”杨元敏展眉一笑,“那我先多谢表哥了。”
在这试场紧张的气氛中,说些日常趣事,倒也能化解窒闷之气,她知道,他是故意提起这些的。
他的一言一语,她其实心底都着实感激。
“三小姐,老爷出来了!”牛二忽然哑声一喊。
呵,真正应该紧张的时刻终于来了,哪怕故作轻松,分散注意,终究还是逃不过。杨元敏察觉到四周立刻再度宁静,不,应该说,是死寂。
杨老爷身后跟着三个小厮,分别托着方才三姊妹刺绣的成品,彷佛为了公平起见似的,展示于众。
“今日大伙儿都瞧见了,几位堡里老资格的绣娘、棠州有名望的乡绅亦可做见证,”杨老爷肃然道:“论速度,最快属元敏。论针法多寡,冠者是元慧,她独得十一种针法,元茵其次,九种,元敏这幅比较简单,只用了六种。而论针脚,这些年来,别说咱们绿柳堡,就是全天下,恐怕也是元敏第一。因此,我宣布——今日赛事,元敏三则两胜,该她赢得头筹!”
此语一出,彷佛早在人们预料之中,私语之声虽然不少,却并无激昂反驳。
“且慢!”二小姐杨元茵猛然道:“爹爹,你偏心!”
“我偏心?”杨老爷眉一凝,“方才我说的,有何偏颇?”
“爹爹你在比赛前,曾把金线放在桌上,你说,今天无论是谁,无论绣哪幅,都需用到它。可是,元敏这幅,金线在哪里?”她高声指出不平之处,“我和大姊就因为要加入金线,手脚比元敏慢了几拍,这速度一则,我认为不该她赢!”
听了这话,杨老爷并未动怒,反而转向杨元敏笑问:“女儿啊,你来说说,为何没用金线?”
“因为……这兰花不需用金线就已足够,用了反失清雅。所以女儿擅自作主,舍之不用。”杨元敏从容道。
“只是如此?还有没有别的原因?”杨老爷又问。
“我……”这一回,她咬了咬唇,犹豫不答。
“爹爹来代你说吧,因为当时金线被两个姊姊给抢光了,你只好让着她们俩,对吧?”
听闻此言,四下一片嗡嗡议论声起。
“爹爹,是她手脚慢,怨不着我和大姊啊!”杨元茵急忙反驳。
“住口!”杨老爷喝斥,“你以为爹爹老眼昏花,没看见你跟元慧使的眼色?明明金线是足够分配的,可你们俩不想让妹妹胜出,联手刁难她。比赛之前,我故意说一定要用金线,就是想试探你们俩,没想到……”
“爹爹,我们真的是无心的!”大小姐杨元慧亦立刻辩白。
“无心的?那么看到小妹没有金线,你们可曾想过,主动分给她一些?”
一语问得两个自私的女子无言以对。
“你们啊,凡事只顾自己,从不替他人着想,更别说顾全大局了。”杨老爷叹道:“教我如何放心把绿柳堡交给你们?今日这赛事结果,爹爹决定了,元敏就是未来绿柳堡的女主人!”
虽然众人已料到,但没想到杨老爷居然会这么快就当众宣布,一时间,心下接受的、不接受的,纷纷喧哗起来,人声鼎沸。
杨元慧愣在原地,愕然失措。杨元茵不顾颜面,一头扑进夫君怀里大哭起来。
“元敏,你不会拒绝吧?”杨老爷反而担心地望着三女儿,“从小到大,你一直让着两个姊姊,假如知道这样的结果,你会故意输吗?”
她会故意输吗?同样的话,昨夜,亦有人问过。
这瞬间,她忍不住侧眸,与那个随风而立的男子四目相对,只见他,正对她微笑。他的笑容,就像这秋日的阳光,在寒凉时给人暖意。
“不,我不会。”她听见自己答。
“方才,你是故意把金线让给两个姊姊的吗?”杨老爷再问。
“我没有刻意去争抢,只因为,我觉得兰花不必用金线。”
“若你抽中的是‘春日牡丹’或者‘鸳鸯如锦’呢?”
“那我一定会争。”杨元敏想也没想,如是说。
她答应过那个男子,不会惦记着赢,但是也不会故意输。他教她顺其自然的道理,她会铭记在心。
如此的结果,就叫“顺其自然”吧?
第3章(1)
她答应了就好。
曾经,他还担心,正如杨老爷所说,她会碍于姊妹情面刻意相让,然而,她比他想像的要有勇气。
有时候,并非一味退让就能有好的结果。就像当年,他若不肯继任太子之位,令狐霄又会放过他吗?
他认为,她应该做绿柳堡的女主人,保住地位,才会有一世的平安。
门扉轻推,发出“吱呀”一声,但来者却迟迟不肯进来。令狐南抬头,已然瞧见那日光下的身影。
“亦诚,你回来了?”他问。
风亦诚彷佛鼓起天大的勇气,才踏入这道门槛似的,俊颜苍白,眉心拧成化不开的结。
“发生什么事了?你到城外追查那日的元凶,可有发现?”令狐南笑道:“好了,别绷着一张脸,若没找着线索,本太子也不会怪你的。”
“太子……臣撒谎了。”他抿住唇,“此番出城,并非为了追查凶手……”
“什么?”大感意外,“那你去做什么了?”
“太子……三公主她……她来了。”风亦诚终于招供。
“阿紫?”令狐南惊讶地撑起身子,“她也到棠州来了?”
“对,这次,就是她约臣去郊外见面……”
“等等,等等,”他一时之间难以理清思绪,“阿紫为何忽然到棠州来了?没道理啊,是来寻本太子的吗?”
风亦诚沉默半晌,唇间微动,“不,是来找臣的。”
“你和阿紫——你们——”令狐南在电光石火之间,领悟到骇人的真相,“她喜欢你?”
瞧他没有再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