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着眸,像石像般充耳不闻,过了良久良久,终究摇头道:“太子若不收回成命,民女就只有求死了。”
死?她在说什么?他和她之间的感情,就算再有间隙,也不必动用这个“死”字啊……
令狐南只觉得有什么把胸膛填得满满的,像一把火浇了热油般,熊熊燃烧,整个人要炸开似的。
“是,我是欺骗了你,”他口吻深沉问道:“但罪不至此吧?元敏,我待你如何,是否真心,难道你没有感觉吗?”
她没有感觉吗?不……就是因为太有感觉,知道他如此爱她……所以,她更不能就此沉沦,否则,此生必受炼狱之苦……
“请太子收回成命吧——”她仍是那句,深深一拜,眼泪一颗颗落在裙间。
她知道,他此刻一定是怒极了、悔极了,亦伤心极了……然而,唯有快刀斩乱麻,才是两人最好的归宿。
四周霎时安静了下来,她听见树上传来无名鸟儿的啾啾声,桂花的香气那样浓烈,让她一阵眩晕……
第7章(1)
她生了很重很重的一场病,从小到大,不曾如此。
娘亲去世的时候,她没有病;亦诚弃婚的时候,她没有病;可是,现在,她却病了……
心像被掏空了一块,假如上苍从来不让她与令狐南相遇,不让她产生一辈子可以依靠的幻觉,或许,就不会这般脆弱。
给了她,却在幸福的顶端夺了去,才是最最残忍的……
杨元敏从没感到像此刻这样遍体鳞伤,彷佛从高高的悬崖上摔了下来,生死一线的边缘。
据说,那天她昏倒以后,令狐南把她抱回了绿柳堡,在她病榻前守候了好久好久,直至确定她病情无虞,这才离开。
他没有等到她醒转,便回京城去了——或许,是无法面对她吧?又或者,害怕她看见他生气?
总之,他走了,没有像她之前以为的那样死缠烂打……呵,也对,她这样一个平凡到极点的女子,哪至于让太子殿下死缠烂打?
她的病断断续续,一直拖了两个月,年关将至的时候才勉强能下床行走。
有一种预感,她与他之间,不会就这样轻易结束。
果然,这一天,王知州来了。
父亲传她到前厅见客,除非发生了天大的难事,否则父亲断不会唤病弱的她出面应酬。
杨元敏换上体面衣衫,带着病容前去拜见王知州。他浅笑盈盈,从那眼神中,她知道他肯定有特殊来意。
据说,如今整个齐朝上下都在议论她与太子的关系,王知州待她的态度,自然不同了,有种暧昧的恭敬。
“元敏啊,年关将至,”杨老爷对女儿交代,“每年这时候,咱们棠州都要给朝廷纳贡,绿柳堡也自是要出力的。”
“我听姊夫们说,今年的贡品已经准备好了。”杨元敏答道:“只是女儿大病一场,太子要的刺绣怕是赶不及了。”
“那个不碍事!”王知州连忙摇了摇手,“上面传话下来,说杨三小姐病了,绣品可找别人代劳。”
上面?谁?太子吗?他远在京城,还有在关心她的近况?
杨元敏不由得眼圈微微红了。
“本官听杨堡主说,这绿柳堡未来的掌事之位是打算交给三小姐了。”王知州忽然道:“所以嘛……”
他顿了一顿,杨元敏便有不祥预感。
“还得请三小姐随本官赴京城一趟。”
“什么?”她咬了下唇,“好端端的,民女去京城何用?”
“往年都是贵堡的大姑爷随本官前往京城,运送料理这些贡品,毕竟其中种类名目繁多,本官公务缠身,怕是不好对礼部一一交代清楚,”王知州支吾道:“既然三小姐是未来掌事者,这个重任自然是要交到三小姐手里的。”
藉口吧?好不容易编了这冠冕堂皇的藉口,却又不编得高明点,让她一听就识破。
“但大姊夫也不是每年都去的,”杨元敏低声问:“王大人,请对民女说一句实话——是有人要民女去的吗?”
王知州缄口不答,算是默认。
她知道,她就知道,那个人绝不会这样轻巧放过她……等了两个月,他还是发话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他以为两人之间还有可能吗?如此卑微平凡的她,何以让他如此?
杨元敏侧过身去,避免难抑的泪水被人发现。
“女儿啊,你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杨老爷为难地说:“既然让你去,你就去吧。有些话还是得说清楚的,上次你病着,也没来得及跟……告别。”
没说清楚吗?她以为,那天在开满桂花的庭院中,她已经说得够绝了。
“爹爹不怕女儿这一去,恐怕就……”他若把她囚在京城,此生还能再回绿柳堡吗?
令狐南是太子,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他被绿柳堡三小姐拒婚,让他面子上怎么过得去?就算不再爱她,单纯只为不让世人笑话,也应该把她强留在身边……
天啊,曾几何时,她竟会以这样的恶意去猜疑他?不久前,她还那样亲热地唤他“表哥”,觉得他是这世上最亲厚可靠之人。
可怕,人与人之间这种变化莫测,真的好可怕……
“爹爹也不舍得你去,”杨老爷轻抚爱女的头发,“只是,爹爹又有什么办法呢?”
是呵,她家算什么?不是权倾朝野的贵胄,也不是重兵在握的将领,凭什么与太子作对?不过是有几个没用的钱罢了……
除了答应,她还有别的选择吗?至少,她不能成为绿柳堡的祸害。
杨元敏连驿馆都没住,也没能领略京城片刻的风景,就直接进了太子东宫。
她到的时候,正值黄昏,哪怕隔着层层叠叠的宫墙,也能一眼看到落日斜阳。
皇宫壮丽华美,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彷佛缺了点什么,不像是给人住的……
轿子将她抬到太子的书房前,打起帘子,她看到早已等在阶前的萧冀远。
“杨姑娘,好久不见。”他亲自将她搀出来,引她步入殿内。
也没有很久,不过两个多月而已,此刻见到萧冀远却真像隔了一世……
她步履无声,大概因为整颗心都提了起来,身子也显得格外轻飘飘的。
令狐南正在处理公务,如山的案卷堆了满桌,足足高他一头,几乎要把他压得喘不过气一般。
深锁的眉心彷佛遇到棘手的事,俊颜从未如此憔悴,与她在棠州认识的那个令狐南截然不同。
那时的他,明朗、逍遥、快乐,何曾有过这样心事重重的样子?
杨元敏一阵疼惜。她就料到,自己只要见着他的面,一定会心软……所以,她害怕见到他。
令狐南读完一本奏摺,抬眼之间,忽然发现萧冀远站在面前,不禁愠道:“不是叫你到外面守着吗?她……”
话语忽然凝噎,因为,他猛地看到了朝思暮想的她。
杨元敏一动不动,寂静无声,这一刻,迎上他的目光,几乎要让她窒息了。
萧冀远挪步退下,示意随行太监将门掩好,书房里的光线立刻暗了下来,夕阳被挡在外面。
“来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呢?”令狐南露出她熟悉的微笑,丢开手中奏摺,看似徐缓实则迫切地踱到她面前,“到了多久了?”
她咬着唇,告诉自己千万不要露馅,然而,泪花却不听话地蓄满眼眶。
“你的病好些了吗?”他伸出大掌,捧住她一张微颤的小脸,“那些茯苓霜,有天天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