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眸,身形霎时僵住,好半晌,才侧过肩,直视她的眼睛,“说吧。有话要说,对吗?”
“昨天晚上,我炖了些汤送去给你……”她鼓起勇气,坦言道:“站在窗边,什么都听见了。”
风亦诚一惊,没料到她会如此摊牌。一向温柔隐忍的她,在他眼里就是只怕事的小猫,原来,在必要的时候,也能如此从容坚韧。
“亦诚,你打算怎么办?”她告诉自己,这个时候一定要维持笑意,虽然,她的眼泪在眸中打转,稍微不慎,就要落下来。
他胸前起伏不定,彷佛思索了良久良久,方才答覆,“我跟她没什么,元敏,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你喜欢她,是吗?”杨元敏知道自己的直觉一定不会错。这七年来,他一直待在京城,与他朝夕相处的并非她。何况,他俩认识的时候还年少,爱情未曾真正开花结果……
所有的感情,都禁不得岁月穿石,阿紫又是那样美丽可爱,他不动心才奇怪。
“元敏,我不能骗你……”风亦诚垂眉,俊颜染了一丝苦涩,“我跟她的确走得很近……可我从来没想过会真的怎样,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
小小的侍卫怎敢觊觎天家公主?就算再动情,也要克制。
“什么不可能?因为我俩订了亲吗?”她追问道。
他不言,彷佛不知该怎样回答。只是因为订了亲吗?阿紫的身分,也是一个巨大的梗阻。
假如,对方不是公主,他会移情吗?
混乱的思绪,让他无所适从。
“亦诚——”生平第一次,杨元敏如此主动,上前握着一个男子的手,她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调动全身的热情,彷佛掷金一赌,“我不想退婚……我想要嫁给你……”
呵,她在哀求他吗?卑微地,乞讨他的爱情。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她真的对他用情至深?不见得……然而,她知道他是自己最好的归宿,这辈子唯一的依靠。
“知道吗?自从你到棠州来之后,我忽然有了一种安全的感觉。”她细细道出辗转的心思,“从前,我每晚都作恶梦,梦见自己在不明之地奔跑,好像有人要追杀我似的,很累很累……可现在,我能一觉睡到天光,想着能跟你订亲,就觉得未来是平安的。”
人非草木,听到这番话,谁能不动容?
风亦诚反过手来,与她相握,轻轻的,却稳稳的。
“元敏,你不要怕,我不会悔婚。”他郑重道:“等成亲之后,我就向太子提议辞去,搬到棠州来,与你一世厮守,好不好?”
假如换了从前,她一定不让他如此为她牺牲前途,然而,此刻她知道,这并非为了她,他只是想避开另一个女子。
她点头,表面上像是承了他天大的情,其实,却是帮他逃避。
他们应该能做一对相配的夫妻吧?都是这样温和隐忍的个性,即使将来有了矛盾,也能消于无形。
她从不明白什么叫爱情,只是这样平淡如水的感情,也足以让她这辈子舒心,但在侧眉望着湖沼之上时,她的胸中却掠过一朵阴云。
因为看到游船,看到阿紫的身影,她在嫉妒吗?
不,肯定不是。
那么,她为什么不快?事情圆满解决了,她为什么仍然不痛快?像被猫儿挠了一爪子,闷闷痒痒的,带着微疼。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游船之上另一个人,亦有着与她同样的心情——
令狐南摇着桨,远眺那枫叶丛中依稀的两个影子。掐算时间,他们也该谈出一个结果了吧?也不知……是好,是坏?
“二哥,你故意的,对吧?”令狐紫总算领悟真相,一脸愠色道。
“阿紫,你是心里如此透亮的一个人,为何要做糊涂事?”他挑了挑眉,未答反问。
“我喜欢亦诚,早就喜欢了——”她果然毫不避讳,“难道你没发现吗?”
“他早有婚约,你不该横刀夺爱。”令狐南淡淡道。
“二哥,你何时变得如此迂腐了?你不是常说,做事不能墨守成规,想得到什么,就得靠一己之力吗?”她咬牙质问:“亦诚他爱我,你们都没看出来吗?他爱的是我——”
“够了!”他猛然打断这番强辩,“身为天家公主,哪由得你喜欢谁就嫁谁?就算我已登上太子宝位,婚姻大事也仍由不得自己作主——”
“我不要像你跟二嫂那样,形同陌路,一生抑郁!”令狐紫大声威胁,“我不会让风哥哥跟杨元敏成亲的!”
“你敢?”令狐南瞠目,凛冽的目光第一次投射在宝贝妹妹的身上,语调冷凝得骇人,“你试试看!”
“二哥……”她神情一怔,万分不解,“为什么……我是你妹妹,你不该帮我吗?”
“明儿个就回京去。”他避开她疑问的目光,冰一般地命令,“你不走,我就派人强行带你走。”
令狐紫呆视着他,顷刻之间,聪明如她,意识到事情的真相。
“二哥,你爱上杨元敏了?”她叫道。
什么?这个问句,连他自己听了,都会错愕……他一直隐隐感觉,却一直不敢正视的问句。
“你爱上杨元敏了,否则,你不会三番两次勒令我离开,我早该察觉,你看她的眼神,跟所有人都不同……二哥,你还是第一次,用那般温柔的目光注视一个女子,就连二嫂,也未曾有过的待遇。”
真的吗?他真是如此吗?
不可能的,他与杨元敏,不过相识几日,难道,在这段神交的岁月里,她的影子早已植入他心底?
什么时候爱上她的?一见钟情吗?
假如,这是真的,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为何他会那样在意她的喜怒哀乐,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只觉得时光都停止了,眼里心里都只有她的笑颜;为何为了她,竟迁怒与自己亲如兄弟的亦诚;为何为了她,连自己的亲妹妹也要责骂……
呵,原来,爱情是这样的吗?
活了二十多年,他对情爱这件事其实十分懵懂,反倒不如阿紫知道得多。也难怪,有一个与他相敬如“冰”的妻子,他自然如在茫茫夜路之中,踟蹰不行。
可就算这一刻认清了自己的心,又能怎样呢?
令狐南在失神间手一松,船桨竟落入湖中,飘泊走远。他没有做任何反应,万千心情涌动,让他无暇做任何反应……
第4章(1)
无论如何,他要确保订亲仪式顺利举行,这是他对杨元敏默默许下过的承诺,哪怕自己心意再多变迁,胸中抑郁疼痛,亦不失言……
为此,他提前送走阿紫,几乎用绑架方式,将这个难缠的妹子派人缚上马车。
他不信阿紫会老老实实待着,生怕她再生什么事端。阿紫想得到的一切肯定会不择手段,无论是东西,还是人。
收到禁卫从十里亭寄来的飞鸽传书,说是已经顺利将紫公主送上回京的路程,他才松了口气。
此刻,他终于可以镇定微笑,坐在这绿柳堡的礼堂中,等待欣赏一场人人称羡的订亲大典。
“哟,令狐公子,怎么就你一个人?”杨元慧和杨元茵朝他走来,笑着问起,“令妹呢?”
“阿紫她有事回京去了。”他托着茶盏,悠悠答覆。
“为何忽然回京了?昨儿个她还特意叫我留个好位子,供她观礼呢。”杨元茵诧异。
“呵呵,谁知道呢,我这妹子心性古怪,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令狐南笑道:“没准她找到了比观礼更好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