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哥哥机会,他却一再令她失望,这回她要断尾求生,彻底做个了断。
在大碗上盖好湿布后,陌青禾走到后头的菜园子里除草,这时天已大亮,鸡群半个时辰前便开始稀稀疏疏地叫着,如今整个庄子的鸡都开始报时,农村的生活总是很早就开始。
天方亮,小丫头们就被陌雪梅叫醒,三人揉揉眼,到井边打水梳洗,片刻后管家过来招呼,要她们端水到少爷及客人房里。
「他们怎么这么早醒?」碧莲问。
「说是这儿的鸡吵。」裴贤笑着说道。
碧莲与另外两名丫头笑开。「我住城里的舅舅也说过,不只鸡吵狗也吵,猫又整夜地叫,让人怎么睡?我问他难道城里的鸡狗猫不吵,他说还真是,城里的巡役一听谁家猫狗吵,就抓了宰来吃。」菊芳绘声绘影地说着。
碧莲与兰香一阵惊叫。「怎么这么恐怖?」
裴贤苦笑道:「胡说什么呢!」
「你又骗我们是不是?」兰香瞪她一眼。
「那是我舅舅说的,又不是我说的。」菊芳噘起嘴,圆圆的脸蛋像月亮。
「别说了,还不快端盆水过去,范公子还在睡别扰他。」裴贤说道。「菊芳你泡壶茶端去。」
「是。」三人虽孩子气可还算机伶,一听这话,连忙加快动作各自干活去。
陌青禾除完草,自菜园一头走来,手上还拿着新鲜的青葱,裴贤说道:「少爷说起得早还不饿,他先到田庄绕绕,一个时辰后再上朝食。」
「好。」她点头。
「怎么就你一个人,青苗还在睡?」
陌青禾浅笑道:「她差不多快醒了,一会儿姑姑会过来帮我。」
才说着,陌雪梅便走了进来,青衣紫裙,发丝整齐梳拢在后,髻上插着一支浓绿簪子,虽年近四十面带病气,却仍有姿色。
一见到她,裴贤早忘了该说的话,怔忡地瞧着她,直到陌雪梅朝他点头问安后,他才回过神来。
陌青禾微笑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舀水洗手,顺便把青葱一道洗净。
「你们忙吧,我陪少爷到处绕绕。」裴贤把该说的话说完。
「是。」陌青禾走进厨房,擦乾手后,把全鸡放进瓮里与泡过的白米一起炖煮。
裴贤又瞄了眼陌雪梅后,才迈步到马厩去。张宝财已喂过草料,正在给马梳鬃毛。他在庄里很少见到马,都是驴跟牛,所以觉得新鲜。
廖延兴一会儿要回裴府报讯,裴贤让张宝财把马匹牵到大门候着,确认一切无误后,他慢慢走回屋,在廊道与廖延兴错身而过,待他进书房时,裴羲已在里头等他,嘴角微扬地翻阅手上的书本。
裴贤恭敬地在桌案前站定,问道:「少爷要现在出去走走,还是我一会儿再过来。」
「就现在吧。」他起身将书籍放回架上,踏步离开书房。
裴贤跟在身后,与他一起走出宅邸。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稻田,令人舒朗,早晨出来走动,人也精神些。
走了一段路后,前方有个男子挑着扁担而来,在他们面前站定。
「管家早。」他朝前行礼,两头的竹篓里摆满各式蔬菜。
裴贤微笑向裴羲介绍道:「这是杜松,宅子里的食材都是托他送过来。」随即向杜松介绍裴羲的身分。
听到对方是庄子的主人,杜松赶忙放下扁担,规矩地朝他弯腰行礼。「少爷,小的是杜松,您叫我阿松就行了。」
「不用多礼,你忙你的。」
「是。」杜松应道。
裴羲往前走去,想起昨夜陌青禾兄妹提过这名字,似是陌青苗的未婚夫婿。
他随口对裴贤说道:「这人瞧着倒老实。」
「他不只瞧着老实,心眼儿也实,规规矩矩做事。」
「多大岁数,成亲了吗?」他又问。
裴贤立刻道:「今年十八,还没成亲。」
「与府上的张宝财、简来金都认识吧?」
「是,都在这田庄里长大的。」他指着斜前方不远处的小村子。「这庄子一共三个村,这是洵谷村,三十四户人家,庄子里的奴才几乎都是这村子的,只有菊芳住的地方还要往里去,叫原上村,十五户人家;再上去便是猎户,去年我又去查了一次,由四户变成五户。」
「猎户……」裴羲若有所思。「倒提醒我好久没打猎了。」想到陌青禾在后山挖的陷阱,他问道:「洵谷村的人会打猎吗?」
「这儿虽然庄稼农多,不过多少都会打猎,若遇上收成不好,打野味也能图个温饱,只是设陷阱的多,洵谷村会使弓的只有几个,少爷若想狩猎,我要人找猎户过来,他们射箭的本事可强多了。」
「不用麻烦了,我也不过住几天,不需要弄得这么张扬。」他转了话题,开始询问去年的收成。
其实这些东西都在今年年初时已写了帐本呈交给他,但这庄子他一向没在打理,也不甚在意,因而只是略略瞄过,没放在心上。
裴贤自稻米的收成开始说起,之后便是原上村种的茶叶、果园,总的来说虽然有盈收,可去年的大雨跟虫灾也损失不少,所以有几户人家无法缴足田租,他便让他们延些时日,或是拿自家的鸡鸭蔬菜来补田租。
当然这些做法都是经过裴羲同意的,虽然他不大在意这庄子,但对佃农很宽厚,田租是以每亩徵银二至三分计算,若今年歉收,田租也能晚缴或是用作物相抵,不似有些皇族、贵族地主,私自增租,每亩田收到五分,甚至有到七、八分的,要佃农怎么活?
农民靠天吃饭,收成好坏不是自个儿能作主的,那些个皇族、士族实在太无良了。
两人说了一阵后,裴羲又将话题引到别处。「我瞧陌厨娘也到适婚之龄,怎么至今未嫁?」
「三年前她父亲过世,至今仍在守丧,下个月才服满丧期。」
「家中可是有困难,怎么姑侄三人一起在宅子里工作?」
裴贤踌躇了下才继续道:「她们原本住在离这儿不远的半杏村,有自个儿的田地,生活也还过得去,可自五年前兄长陌丰栗进赌坊染上恶习后,家中的积蓄便全让他还了赌债,不只如此,田地房宅最后也都贱卖了。
三年半前,陌家姊妹搀着重病的老父亲到洵谷村投靠叔父,半年后父亲过世,三兄妹寄人篱下的日子益发难捱,没多久陌丰栗的赌瘾又犯,便让他婶娘赶出家门。一年多前,陌雪梅自宫里回来,陌家婶子说他们自个儿也有三个孩子要养,哪有又养侄女又养小姑,还让不让人活?在村里不停弄腾,寻死寻活,陌青禾便带着妹妹与姑姑想到别的县城找出路,凑巧张婶摔断腿,府里缺个厨娘,我就把她们延揽过来。」
昨晚陌青禾明明讽刺兄长将自家姊妹二人卖给裴管家,怎么到裴贤嘴里又成延揽了?
裴羲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人一旦沾赌,十头牛也拉不回,陌丰栗没再来找过他妹子吗?」
裴贤的心不安地往下沈,忙道:「没有。」
裴羲自是不信,不过也没戳破,思忖裴贤应是担心他把陌青禾三人赶出去,所以才撒谎,就像他方才提及延揽陌家姑侄一样,皆是善意谎言。
两人沿着小路走,裴羲又将话题转到村子的收成上,随后再问村民的生活,转而又把话题拉回府里的奴婢、杂工等等。
从一而终谈论同一个话题容易引起戒心,最好能让几个话题轮番上阵,天南地北、东拉西扯,才能使人不自觉吐露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