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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关系的。”她的眸间写满坚持。

  “要不,我取个折衷方式。来,手伸出来。”

  啸儿有丝轻怔,仍乖乖伸出双手。

  霍虓从新添的衣物及配饰中挑选了一条质地轻柔的细长发束,取下她束在腕间的绢巾,小心翼翼推揉白玉腕间的红痕,见红痕略略褪散,才拿着他挑选的细长发束松松地在她右腕绕了一圈,系上小巧绳结,发束的另一端如法炮制,轻系在她的左腕。



  不同于她方才将两腕合并系在一块,霍虓的系法让她的双手有足够的活动窄间,甚至可说是系与不系压根没啥差别,只为求她一个心安。

  “你举起手就能瞧见这发束,而它也不会碍着你。”

  “嗯。”

  “若想取下,随时告诉我。”霍虓凝觑苦她的眸子有些不忍,“我不希望你用这种方式来强逼自己。啸儿,我不在乎你是否能学当一个‘人’,我带你回府,只是想让你不孤单,让你我彼此相伴,因为我们两只虎儿太过相似……你若真学不来人类那套生活方式,无妨,那就别强迫自己。啸儿,我可以为你打造一处只属于你的幽静山林,你可以只是只很单纯、很快乐的虎儿,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啸儿动容地笑了笑,“我知道。”

  她知道她可以很自私地躲藏在霍虓为她遮风蔽雨的羽翼之下,可以在不改变自己的情况下,做只无烦无恼的虎儿,享受着霍虓给予的宠爱,但她却不愿霍虓为了迁就她,而放弃属于他的一切,那是他花了数百年的光阴才拥有的,无论是人类的生活、人类的环境、人类的思想,以及……人类的朋友。



  虎精学习做人,是件多困难的事。她只不过历经短短数日,几乎要萌生退意,而霍虓成功地融人人群,甚至做得比寻常人类更像人类,他的努力绝不容忽略及磨灭,她也不想成为害他失去所有的累赘。

  “霍虓,你初学当人时,也像我这般笨拙吗?”

  “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又不是天赋异禀的虎精,说当人就能当好一个人,他可是靠经验的累积,从众多失败中学习成长。“就拿举箸一事来说吧,我花了数月才让那两根该死的竹筷乖乖听话,挟起第一口菜送进嘴里。”

  “你也有过这么驽钝的时候?”她还以为他学习当人虽然免不了辛苦,但应该事事顺手才是。

  “就算是人类,也得从这么驽钝开始学起。”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那你在学习当人时,若做得不好时,有人会教训你吗?”

  霍虓脸上的笑意有片刻凝结,而后轻描淡写的扬了扬眸。

  “有。”黑眸不自觉瞥向墙上悬挂的电紫剑。

  那个人是怎么教训他的?

  不,不应该用“教训”这个严厉的字眼,霍文初像是个严父及慈母的综合体,对他所犯的错总是宽待及包容,耐心地将毕生所知所学,毫无保留地教授给他。

  即使,他所面对的,是一只凶恶的虎精。

  即使,这只虎精毁了他的幸福,他仍愿意待他如子。

  虽然霍虓不说,但啸儿也清楚那个会教训他的人想必是他口中的“故友”。

  “他都怎么教训你?”

  “称下上是教训,他只会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什么地方该改,什么地方又悖逆了人性。”霍虓深深地望着她,语带深意地说道:“他是一个非常好、非常好的……爹亲。”

  若他没料错,该是属于她的——爹亲。

  “你的故友知道你是虎精,还对你这么好?”啸儿有些不可置信。

  “他不仅知道我是虎精,更曾见识到我野蛮的兽性,他仍愿意对我这么好。只曾经有一回——”霍虓蓦地住了口,懊恼自己方才无心吐露的端倪。

  “曾有一回什么?”啸儿可没听漏。

  霍虓敛了眸间笑意,不愿多谈。

  曾有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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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沉的回忆,浸濡在百年前的风雨狂夜中。

  风寒雨冻,夜萧条、霜凛冽。

  竹篱圈围的清幽屋舍内,微微瓮烛映照着两道身影,雨水和着风势落人敞开的窗棂内,两片窗扇在风雨中啪啪作响。

  桌前有个人正埋首书册中,渴望而不肯休憩地汲取永远无法餍足的学识,醉心的黑眸拥有不灭的专注。

  右侧另一道身影,无声的、静静的望着窗外一框风雨飘摇的夜色。衰颓而沧桑的老迈脸孔,静谧得像是失了生命,再没有七情六欲,更遑论喜怒哀乐,彷佛坐在椅上的,是一具徒留空虚的躯壳。

  灰惨的栏衫因透进内屋的寒风而飞扬,细观翻腾的栏衫下摆竟是空无一物。

  那里原本该有双腿的,如今只剩空荡衣衫遮蔽。

  失去双腿,并不是沧桑的老者所嗔怨,他真正怨的是自己失了腿后,无法再回到心爱的女人身边呀!

  已经……过了四十年吧?她还在等着他、盼着他,甚至是恨着他吗?

  但他,回不去了呀!

  折了翼的鸟儿,如何能飞越重重山麓的阻隔?

  我不是要负你,我没有,没有。

  无声的呐喊及呼唤,没能说出口,更无法传递到远方,久久,只能流为一声声的浅叹。

  缈远的视线缓缓移回桌前背对着他的年轻身影,那似人的模样、仿人的举止,谁能看出那名相貌文雅的年轻男人竟是只非人虎精?

  虎精,一只难识人间情愁的……牲畜。

  当年,若非遇上这头虎精,兴许今日的他毋需满怀歉疚,凝望着天涯,为他所深爱的女人叹息。

  说不怨,那是自欺;说不恨,那是欺人。

  他怨老天爷的捉弄,怨命运的摆布,也怨自己的无能为力。

  但他更恨!

  恨这只夺取了他一切的吃人牲畜!

  它,噬了他的腿、他的年华、他的似箭归心,及他对她的……承诺。

  怎能不恨?怎可能不恨?!

  无论他与它如何和平共处、如何耐心教导它做人的道理——真可笑,一只牲畜,竟也妄想做人!

  这些表面上维持的点滴,永远也敌不过夜阑人静时心底激涌的满满恨意!

  好恨……

  好恨!

  他的心,就要被恨意所吞噬,淹没在愤恨的泪海中,灭顶。

  翻腾的恨,支配着微颤的手,取下壁上悬挂的摆饰古剑,那柄名为蚀心的妖剑。

  桌前的年轻男子,在摇曳的微光投影闾,见到缓缓推着木轮椅的老迈身影朝它靠近,而正巧它读到一处未解的词意,想开口询问。

  “文初,这句——”

  它的话,被心窝突来的穿刺痛楚所阻断!

  黑眸镶锁的那张脸孔,不见往日和善慈惮,有的只是……狰狞的恨意。

  布满风霜刻痕的抖颤双手死握着剑柄,一心想将剑身更深地送人它的体内,两人的身子皆因此举而跌落在地。

  握剑的手,仍没松,像要置它于死地。

  那样凛冽的眼神,它曾见过,因为在它仍是虎精时,也是这种眼神,如今却出现在一个人类眸间……

  它的黑瞳由怔然逐渐回神,再转为深沉的伤悲。

  心窝的伤口并不深,因为执剑人已如风中残烛,臂力及劲道大不如壮年,而他用来杀它的剑,更是斑驳朴钝。

  然而,它却感觉到透着剑身所传递的恨意,排山倒海而来。

  “原来,你是这么恨我……”它的声音不像豁然明了,而是早早便料测到他的心思。

  “我无法不!”他将力道全部倾注在剑身上,导致仅能气虚地说着,“你毁了我的所有……我早在好几十年前就想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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