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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娘呢?」他又问。

  「她把我卖了以后就改嫁了。」

  但似乎嫁得并不好,一样的穷困潦倒,不过倒是很有骨气,从来没有到王府内缠着她要钱。

  「所以,你爹已经不在人世了对吗?」



  如此坎坷的童年,她能够被卖进兰王府,实在算是幸运的了。

  「听我娘说,我爹到南方贩马,途中遇到山贼,死在外地了。」

  她的语调轻浅,没有太多情绪。

  连母亲的脸孔都快不记得了,对父亲更加没有记忆。

  「其实懂得挑选好马,可以从中获取不少利润。」

  他十九岁时从事的交易活动就是买马卖马,为他累积了人生第一笔财富。



  「是吗?这我可不懂了。」

  风竺支着下巴环视四周,看见北墙上挂着一个锦套,里面套着的东西形似一把古琴,便好奇地走过去取下来看。

  「我倒是很想听听兰王府的老夫人到底教会你懂些什么东西?」

  宫元初只听过她的吟唱,她随意轻哼,就让他被她绝美的音色迷倒了。

  「老夫人能工习诗词,妙解音律,更善于琴棋歌咏,不过诗、词、歌、赋、书、画这些东西,我们姊妹四人碍于各人天赋,没有人能尽得老夫人真传。老夫人实在是当代不可多得的才女,可惜今生遇不到才子可以匹配得上她。」

  风竺叹息似地说道,一边解开锦套,果见一把为杉木造成,木质松黄,以白玉制琴轸、雁足,刻工十分精美的伏羲式古琴。

  「兰王爷不算才子吗?」宫元初轻笑。

  「当然不算。」风竺抱着古琴细细欣赏着。「兰王爷若是个才子,对老夫人必定会爱之、惜之、珍之、重之,绝不会厌弃她,反倒去宠爱一个以色事人的侧室。在老夫人经历连连失子的悲痛,伤心过度而隐居在阁楼时,兰王爷不但对老夫人不闻不问,更把侧室宠上了天。」

  每回听到秦姑姑以充满愤恨的声音诉说着老夫人凄凉悲惨的过往时,她就对王爷的薄情颇有怨怼。

  宫元初低声沉吟着。

  「或许老夫人过于孤芳自赏,兰王爷不是才子也就欣赏不来了。」

  「有道是才子难寻,知音难觅呀!」

  风竺轻轻拨弄琴弦,清澈和润的琴声令她一阵怦然心动。

  听见她拨弄琴弦的声音,宫元初微微泛起笑容。

  「传说四大丫鬟琴棋书画样样精,既然你找到了琴,就弹奏一曲来听听吧。」他很好奇风竺的琴技是否如传言中那般精湛。

  「既是主子的吩咐,我就献丑了。」

  风竺抱着琴,盘腿坐在楠木包镶床上,纤指轻拨琴弦,盈盈而歌——

  「秋压更长,看见姮娥瘦如束。

  正古花摇落,寒蛩满地,参梅吹老,玉龙横竹。

  霜被芙蓉宿,红绵透,尚欺暗烛。

  年年记,一种凄凉,绣幌金圆挂香玉。

  顽老情怀,都无欢事,良宵爱幽独。

  叹画图难仿,橘村砧思,笠蓑有约,蓴洲渔屋。

  心景凭谁语,商弦重,袖寒转轴。

  疏篱下,试觅重阳,醉擘青露菊。」

  一曲终了,她幽幽收弦,抬眸眺望窗外,美目含水,似全心全意沉浸在迷离的梦境中浮沉游荡,没有发现宫元初已经离开浴盆,穿上了月白色的寝衣,静静走到她身旁深深凝视着她,掩不住眼中的惊异和赞赏。

  宫元初没想到她的琴艺竟那么好,加上她清越的歌喉、浓郁的韵味,彷佛从天上传来的美妙音律,柔美得像轻云、雾霭,又像雪白的飞花漫天飞舞,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沉醉。

  「美极了。」他由衷赞叹。

  风竺怔然回神,含笑望住他。

  「这词牌名叫《一寸金》,是南宋词人吴文英所作。」她笑吟吟地说道。

  「虽然他的词藻过于雕琢堆砌,没想到却很适合吟唱。」宫元初柔声低语。

  「是啊,文词浓丽了些,但是因为十分讲究格律音韵,所以唱起来极好听,老夫人最爱听我唱这曲《一寸金》了。」

  她温柔地轻抚着琴身,小心翼翼地将琴收回锦套内。

  宫元初深深看她一眼,浅笑道:「这古琴有个名字,叫『太古遗音』,你若喜欢,就送给你吧。」

  风竺惊愕地抬眸。

  「当真要送给我?」她的神情不可置信又有些无措。

  宫元初凝眸望着她,瞳眸犹如黑水晶般晶透、清澈。

  「这古琴终于找到属于它的主人,在你的手中,它才能够发出如此美妙的乐音,否则,也就只有被我冷落在墙上当摆饰的命运而已,这是你与它的缘分,是你帮它找回了它的灵魂。」

  风竺怔忡地看着他,他谈的是古琴和她,但她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和她。

  当初,凌芮玄将她送给了宫元初,岂不是与这名叫「太古遗音」的古琴有着近乎相同的命运吗?

  在凌芮玄身边时,她尽职尽责,竭力尽忠,自觉自愿地遵守着兰王府里的所有规矩,为的就是顺利当上凌芮玄的妾室。

  她就像个美丽的摆设,主子想把她摆放在哪里就可以摆放在哪里,她不能有自己的感受,也不会有人在乎她的感受。

  但是,到了宫元初身边之后,她好像看见被囚在镜中的自己,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撞碎了镜面走出来。

  一瞬间,蒙在她心头的雾霭散开了,她真真实实地触摸到了自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

  ★★★

  宫元初来到一处幽深曲折的小巷弄中的小酒楼里,这座小酒楼的位置极妙,离京城最热闹的大街只有几步之遥,却因为坐落在静僻的小巷里而刚好隔绝了喧嚣,但是从二楼窗口望出去,又能将繁华的大街收入眼底。

  这间小酒楼是他用来谈生意的地方,与他有生意往来的合伙人会在固定的时间来到这里和他谈买卖交易。

  宫元初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在他对面坐着两个男人,两侧坐着他的仆从赖瑞和曹裕。

  此时桌上杯盘狼藉,一坛酒已喝去了大半。

  「宫少爷,幸好咱们这批人参、鹿茸躲过了一场暴雨,那些比咱们晚一天出发的货船几乎都被暴雨打沉了,真是好险呐!」

  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说得口沫横飞,表情甚为夸张。

  「这批人参、鹿茸能换多少丝绸?」宫元初的神情倒是十分平静。

  「托那场暴雨的福,因为接连沉了好几艘货船,所以咱们这批人参、鹿茸更是物以稀为贵,价格喊涨了三倍,能换得的丝绸少说也有五百斤了。」那名矮胖的中年男人愈说愈兴奋。

  「很好。」宫元初端起酒杯啜饮一口,没有太大的反应。「上一批两百斤的茶叶呢?总共卖了多少银子?」

  另一个瘦黑的男子急忙回话。「少爷,卖了大约有一千两银子,已经听少爷的吩咐,全都用在买西京的宅院上了。」

  「西京的宅院现在盖得如何了?投进去的银子够吗?」

  宫元初侧首看着赖瑞和曹裕,淡淡问道。

  「回少爷的话,西京宅院的地价和建屋的料钱工钱总共用了将近五千两银子,少爷不是希望再修个大花园,还要把泉水引进园子里,做一座流杯亭吗?这些估计还得再多花个一千两银子才够。」赖瑞算得清清楚楚。

  「这批丝绸卖掉,可以赚进一千两吧?」宫元初转头望向矮胖的中年男子。

  「少爷,恐怕不止喔!这批选的都是上等丝绸,多卖个一千两银子大概都没有问题。」那人得意地笑答。

  「好极了。」宫元初露出轻松的笑容。「你们差事办得很好,卖得的银子你们可以抽一成的赏银,这是当初白纸黑字打下的契约,不会少你们一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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