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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合他意。他点头说:“好,就让我亲眼瞧瞧,到底是不是我错估了你。”

  说罢,他又啜了一口“春莺啭”。他到现在还是不愿意相信,这酒真是她酿出来的。不可能!她才不过十八岁——不,这无关她几岁,而是她是女人!她是个女人!

  他想,这事要是真的,他真要跳进漓江好好洗一洗眼睛了。

  他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女人除了掉眼泪之外,不可能办得成事,何况还是这么甘美圆润的酒!



  每多喝一口,他越是可以理解时大哥为何取叫“春莺啭”——喝这酒之后,真给人一种欲引吭高歌的感动。

  他想,若骚人墨客封桂花酒是“瑞露”,那么春莺啭,就该叫“仙露”了。

  他不相信眼前顶尖绝妙的佳酿是眼前小姑娘酿造出来的。不可能,一定是哪儿搞错了!

  可用过膳后,当他踏进酒窖,亲眼见她熟稔地包起包巾,而后走到蒸米的大蒸笼前,捻了一坨米进嘴咀嚼,那神态,还有酿工们注视她的眼神,在在证明,她真的是这酒窖的领头。

  “小姐,怎么样?”一名年逾四十的中年汉子发问。

  宁独斋认出他来。他正是之前的酒窖大酋,时勉都喊他江叔。



  “今天的米感觉比较硬,得多蒸一刻。”她拿起布巾擦去手上米粒,面向大伙儿说道:“跟各位介绍,你们应当还记得,这位是六年前来过的四爷。”

  “当然记得。”江叔认出他来。“四爷一点也没变,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俊逸过人!”

  “江叔还不是跟从前一样健朗。”宁独斋笑望众人,酒窖的酿工汰换不多,看来看去,几乎全是熟面孔。

  “哪的事,您瞧我,早从黑发变白发了——”江叔一拍脑袋。“四爷是过来祭拜少爷的?”

  “都有。”宁独斋抬眼环视半嵌在山洞里的窖房,怀念地嗅着弥漫整室的醪香。“时大哥的事我知道得太晚了,想说亲自走个一趟,看有没有什么忙可以帮。”

  江叔连连点头。“四爷有这份心,少爷在天之灵一定很感动。”

  宁独斋苦笑一阵,对于时大哥的早逝,他心底多少留着遗憾。要是他再早一点知道就好了,说不定他能帮上的忙会更多。

  现在不是缅怀过往的时候——他吐口气。“刚听你们家小姐说,江叔已不是窖里的大酋?”

  没料到他会这么直白地问话,时恬儿跟江叔表情都有些惊讶。

  两人互望一眼,时恬儿知趣退开。

  “我窖里还有事,江叔,麻烦您招呼四爷。”

  “当然。”江叔望着宁独斋微笑。“真的是好久不见。这六年来,少爷常在我们面前说起您。”

  宁独斋点点头,心思却不在江叔的话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话头明明是自个儿提起,可当江叔想说时,他整副心神却黏在时恬儿背影上。

  说也奇怪,向来不在意女人的他,硬是无法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站在酒窖里的她,看起来无比神采飞扬,整个人像在发光一样。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而且,她今年才十八。

  恍恍惚惚地,他回忆起自己十八岁时在做些什么——他常待在灶房跟掌柜争吵,还缠着二师兄过招,老被师父叨念要多熟悉各家饭馆的优缺,还有各地盛产的食材——他的十八岁同样不轻松,但就没她那么神采奕奕。

  他忍不住想,至亲哥哥的死,难道不会在她心里留下些许阴影?

  江叔一瞟他侧脸,又看看自家小姐,原本开启的嘴巴又立刻闭上。

  这时的时恬儿正拿着杓子尝醪,两人都听见她说:“恐怕还得等上一天。”

  直到她纤丽的身影消失在窖底,江叔才又说话。“小姐是我们酒窖的瑰宝,堪称是百年一遇的酿酒高手。”

  宁独斋回头看着江叔,表情掺杂着不信与疑惑。

  “难以置信。”他摇摇头。并不认可江叔的话,因为不合常理。一个才十八岁的姑娘,说难听点,他吃下的盐巴都比她吃过的米多,她会有多大能耐?

  江叔唇角一勾。“几年前,我跟少爷初听小姐的意见,我们也都以为她一个小丫头懂什么,可事后发现,我们错了。小姐十五岁那年,少爷给了小姐一批米跟几个缸子,教小姐别老是说,要就酿出足以服人的酒。整整三个月,从洗米蒸米到酿造,小姐全不假手他人。开头我们还当笑话看,可当粗酒滤出来那一天,被笑话的反而是我们!”

  “酿得很好?”宁独斋问。

  “那是我这辈子喝过最棒的酒。”江叔吁口气,那难以言喻的美妙,至今仍深烙在他喉咙里。“汗颜,我们窖里加一加三十人,竟然还抵不过小姐一根指头。对了,四爷尝过‘春莺啭’没?”

  说起“春莺啭”,宁独斋双眼立刻放光。“刚才喝过。恕我直言,我认为‘春莺啭’,比你们精心酿造的桂花酒还好上数倍。”

  “您说得没错,‘春莺啭’确实比桂花酒好。”江叔停了下才又接口:“您知道,‘春莺啭’就是小姐当时酿的酒吗?”

  宁独斋表情,只能用瞠目结舌形容。“你是说,她十五岁酿造的酒——就是‘春莺啭’?!”

  江叔点头。“我们窖里的酒酿好到能卖,最少得贮上两年——您自个儿算算时间,‘春莺啭’是不是刚好合了这条件?”

  是,他很清楚时家的酒向来得陈贮才能卖出——这也是“桂花酒”之所以醇郁过人的主因。

  “我知道您很难相信,换作是我,要不是亲眼看见,我也不信。”江叔加重语气。“可是想想也对。打小姐学会走路,每天都可以在窖里看见她,我们几个酿工,包括少爷酿酒时常犯的错,小姐全都一清二楚。当少爷一给小姐机会动手,小姐特意不重蹈覆辙。您想得到吗?粗酒酿好之后,少爷和我们几个人一喝,全都惊得说不出话来。等‘春莺啭’陈贮出窖,少爷一尝,二话不说,立刻要小姐接下大酋职司,由她领头酿酒。”

  宁独斋望向窖底,又重回江叔脸上。他相信江叔人品,江叔不可能说这种谎。只是一时半刻,他没办法接受——因为,时恬儿是个姑娘。

  若她是少年,他的感觉必定不会如此五味杂陈。

  不过她的特殊早有迹象,早先看她要求掌柜不能屈服黑臣虎那帮人,就知她胆识过人。

  现在又得知她在小小年纪——十五岁,就独自酿出“春莺啭”……老天!宁独斋轻揉着额头,先前说要跳进漓江洗眼睛的事,恐怕势在必行了。

  “不好了不好了!”

  就在宁独斋脑子一团乱时,一道喊声远远传来。

  “小姐,您快些出来啊!”

  “怎么回事?”时恬儿自窖底奔出,一张粉脸被热气熏红的她,看起来比枝上的桃花还娇艳。

  不自觉地,他目光定定地停在她颊畔,好半天跑堂的声音才传进他耳朵。

  “左捕头带了好多捕快,嚷着要小姐出去见他!”

  一听见是官差,宁独斋眉心紧皱。“什么理由?”

  跑堂回答:“说是官府接到密告,有人看见我们偷偷卖酒!”

  “肯定跟金家脱不了干系……”时恬儿摘下包巾,回头望着众人。“我到前头瞧瞧。江叔,窖里劳烦您注意。”

  “小姐放心。”江叔回答。

  “我跟你一道过去。”宁独斋一跨步站到她身边,手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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