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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居庸关,经过辽阳,来到乾冷的东北边境,军队选在靠近民变据地东三十里处扎营。

  「传令下去,众军整顿军备。」上官紫一确定扎营地点便交代道,随後翻身上了座骑。

  校尉问道:「将军,您要去哪儿?」

  他一拉马辔,扬起沙尘转向:



  「我要亲自去勘察情势。」

  「将军请留步!」湛露喊住他,上前道:「请将军准许下官同行。」

  座下战驹不停喷气踏蹄,上官紫眯眸——

  「你……行吗?」他治军甚严,一律平等,纵然明知她为女儿身,体力大概仅有他人的对半,也不会特别留情关照。

  她既同行,就同样必须承受这种劳累辛苦。

  不过,令他欣赏的是,这一路上,她也不曾因为自己和他是旧识就叫苦不迭。



  「下官可以。」她家里有匹马,上任参赞後,得空就练习,长骑对她来说可以忍受。即使她的骑术和技巧都差强人意,但她担保过,不会让自己成为包袱。

  他沉吟,点头。「那好,你来吧。」

  她十分欣喜,立刻牵了匹较小的马。这匹马是她的新朋友、新伙伴,来辽东的一路上,多亏了它。

  她身为参赞,官高一等,所以不用和几十名小兵们同睡,而是与两位校尉同帐;应付两个人比几十个人容易太多,这大大免去了她之前烦恼被拆穿的可能。

  只要镇定处理,小心谨慎,她相信谁也不会发现。她有把握。

  望著前方的英挺背影,她想到某个夜晚,他也曾这样依著自己的步伐,薄情地将她抛在後头,害她追赶得气喘吁吁。

  「注意点。」他出声。

  一回神,才察觉他放慢了速度,侧首淡睨。

  「是!」她赶忙答应,忽而沉思,认为这是个好机会,舔舔唇,正经问道:「请问将军,为何你决定考武举?」这是她存在心中三年的疑惑。

  当时说要考的人明明是她,怎知他竟抢先一步。她想过很多个答案,但还是需要当事人来证实。

  他瞥她一眼,只是简单道:

  「我本来就选择从军。」进书院读书不过是顺从家人的意愿,只是一个过度阶段,学习的同时,也在等待机会。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其实他们俩的志向是一样的。她莫名地感觉愉快而绽出笑意,「嗯,前面有个小村落。」她没有轻率前进,只是低声道。

  「我看到了。」他直视前方。

  「有人。」她眯著眼。

  不远处,一名衣衫褴褛的妇人抱著孩子,枯瘦的脸庞在瞧见他们著的是官服时便似遇见凶煞恶鬼,猛地摇手道:「不不!咱们已经没银子没粮食了,什么都没了!拜托你们……拜托你们……求求你……」话还没说完就急著後退,却绊了一跤跌坐在地,怀中婴孩因而大哭起来。

  湛露先望向上官紫,而後很快下马,奔近那妇人,将她扶起。

  「你没事吧?」一股酸臭味传来,她这才察觉他们身上穿的衣裳不仅破烂,也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污秽。「有没有跌伤?」她温和询问,并没有因为嫌弃肮脏而放手,依旧搀著。

  这小小的友善,似乎让妇人受宠若惊。

  「你、你……」瞪大了眼,妇人望著眼前的湛露。

  「咦?你的孩子长痘子呢。」湛露瞅著那婴孩,想逗他别哭,却发现他瘦弱面颊上除了一点一点的痘疤外,还非常潮红。她微愣,探手摸上他额头,「他发高热啊!你得赶紧带他去看大夫——」

  「这里没有大夫。」妇人不再认为湛露有敌意,凄楚垂泪,「辽东这里是块死地,已经……已经被那些官玩完了!」或许是再也忍不住,她掩面痛哭。只听她哭喊道:

  「他们把户里的男丁抓去代替逃亡的军户做徭役,家里没男人干活,却又向咱们课以重税,有时候甚至带著兵马四处搜刮,无法无天,掠夺这个村又去下一个!咱们怎么和他斗?怎么斗啊……」

  湛露忧患抬眸,看著从那村落陆续出来探看的老弱妇孺。他们个个如乞丐般蓬头垢面,脸色衰颓,有布料能够遮身已经算不错了;再往里头望去,街巷墙塌瓦落,萧索冷涩,旁边那些居所破的破、残的残,有的没有门窗,有的只用稻草作屋顶,根本无法遮风避雨。

  上官紫在後头看进一切,包括她僵硬的背脊,她身侧隐隐颤抖地握拳。

  湛露闭了闭眼,随後睁开。

  往怀中掏去,只有行军乾粮,她下意识地回头,道:

  「上——将军,可不可以——」将他们带回军营妥善照顾?她想这么说,却又立刻明白这种一时心软的做法只会扰乱军营纪律,仅治标难治本,万万不可行。

  上官紫睇视著她神色中细微的为难与挣扎,而後,扔了个小盒子给她。

  「拿去。」

  湛露伸手接下,镶有金边的檀木盒小巧精致,她疑惑地打开一看,草药的馨香立刻扑鼻而来。

  「啊……是药膏。」透明的冻状物几无杂质,翠绿澄澈,更漫出芬芳,就算她不懂医术,也看得出是上等药物。领悟过来,她很快地将小盒子和乾粮一并递给妇人,道:「来,这些都给你。」

  那妇人瞠大凹陷的双目,所能做的,也只是抖著声洒泪道谢:

  「多谢……多谢!」

  「不……」湛露欲言又止,自己只是送些乾粮这般渺小的帮助,实在承受不起那充满感激的谢意。目送妇人而去,她徐缓地踱回到自己座骑旁,牵著缰绳,睇向不远处那残破的村落,幽幽念道:「日照千门物色新,雪消山郭静风尘;闾阎处处闻萧鼓,辽海城头……也有春。」这诗里歌咏的辽东繁荣、祥世,如今在哪里?

  在哪里?

  「将军……容下官请问,你为难吗?」她极慢地转过头,直直瞅住俊美刚正的男子,眸光清澄,道:「在得知必须讨伐人民之时,在看过这样的景象以後,如果要你下令,你会感觉为难吗?」

  上官紫闻言,内心有著轻细的撼摇震荡。领兵面对敌人时,犹豫和迟疑是大忌,若意志不够坚强,就没有资格指挥部属。

  他经历过大小战役,总能在最危急的时候准确命令,但是,保家卫国、抵御外侮是一回事,将刀刃对著自己国家的人民又是另一回事。

  为何?为何她竟能看出他心里的为难?他沉默住。

  她却轻声代他道出:

  「你有的,对不对?」她深远又苍茫地轻喃:「我知道你有的……」说不出什么原因,或许是因为他们现在一起目睹居民的情况,所以感同身受。

  她就是知道他有。

  上官紫带有深意地注视著她,说不出是何意念,他缓慢启唇道:「你看不过去,下不了手,这样软弱的慈悲为兵家大忌。又或者,你能够想出两全其美的方法,以不愧对你军人的身分,令其干戈载戢。」

  这番似乎带有暗示的话语令她怔住,极是讶异地凝视著他,他亦不曾移开视线,承接她的注目。半晌,她整肃脸色,收复私情,拉鞍上马,对著上官紫的表情已然变换。

  「将军教训得有理。」她道。

  上官紫没有再开口,只是拉扯马头,往西边而去。

  她跟在他的马後,斜阳将他的身影拉至她座旁。

  ※  ※  ※

  「属下认为,咱们应该埋伏在金山,伺机取得制高处才能一举攻破。」

  「金山?可是此处多有落石山崩,没有熟悉的人带路,恐有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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