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凤纹信封上,敬启者清清楚楚写着“谈珠玉”三个字。
“谈珠玉……”她闭上双眼,珠泪扑簌簌地坠落。“真的是给我的!”
那夜,谈珠玉像个小孩子般又哭又笑,抱着那封信在房里快乐地转圈圈儿。
好不容易,她才勉强抑下几乎满溢出来的喜悦与快活,坐了下来,亲手磨了一汪浓浓的墨,小手还在轻抖,足足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得以提起笔。
她只写下三个娟秀墨字:我等你。
将字短情长的书信托付出去后,自那日起,她便日日数着他的归期。
七日后,第二封家书先返。
天冷了,库房收有银狐裘。
“傻瓜……”她眼眶湿湿的,小巧鼻尖红红的,却是忍不住笑了。“跑死马就为了暗示人家穿暖点儿?伙计们要知道了,肯定会笑的。”
可她的心窝却为这短短两句话而发热,温暖得不得了。
家中诸人皆安,生意但好,请爷勿忧。
七日后,第三封家书再返。
生意诸人素来放心,无可挂怀。
她喉头哽住了,胸怀满溢着深深的快慰和喜悦。
这个家托付到她手里,原来他一直都是相信她的。
强忍住感怀欢喜的泪水,她迫不及待提笔疾书:妾新烘了茶叶,给爷归途上喝。
他的回信写着:此茶香,可广量生产。
她展信一阅,不禁笑了,眼底闪动着明媚欢悦的笑意。
果然是凤爷,果然是商人本色呀!
谈珠玉提笔款款回信:谨遵爷谕。又,天寒地冻,近日运河浅滩凝冰处处,行舟走船务请小心珍重。
尚不到七日,他的回信就到了。
好。
好一个言简意赅的爷,这下子直是累挂一海票人了吧?
她噗地笑了起来,声若银铃般清脆可爱悦耳。
一雳伺候着沏茶的若儿不禁满脸欣慰,暗暗念佛感谢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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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一个月的归期之日过去了,他却没有回来。
非但如此,就连书信也再无一封。
她的快乐和期盼渐渐被揪心的担忧与惶然取代,连连又写去了两三封信,可一样石沉大海,毫无回讯。
日子沉重缓慢地辗过她的心,一个半月、两个月……眼看再过半个月就要过年,吃团圆饭了,可他还是没有回来。
她的心深深地往下沉去。
谈珠玉美丽的脸庞变得冰玉般的苍白,她更沉默了,每日只是埋首于满满的帐册之中。
她心底隐隐约约明白,他是后悔了。
后悔对她和颜悦色,后悔对她打开心门,后悔……这一切。
“主子。”
“嗯?”她抬头。
直待看见若儿心疼的眼神,她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哭了。
她伸手粗鲁地抹去颊上泪痕,极力面无表情,若无其事道:“我饿了,有什么好吃的吗?”
若儿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后也只能一叹,默默她去为她张罗吃食。
待若儿一离去,谈珠玉的坚强平静又成了一抹深深的苦涩。
才低着拨了几枚算珠子,门外突然响起两下轻敲。
“请进。”她以为是若儿回来了,没想到一抬眼,却看见面色迟疑的水月坡。“水总掌柜有事?”
水月坡嘴巴微张,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噤声不敢言明。
“不要紧,有什么事儿说出来大家商量。”她温和地开口,“总掌柜直说无妨。”
犹豫再三,最后水月坡艰难地开口:“玉姑娘,属下终于查知了爷的消息……”
“你有他的消息了?他还好吗?他没事儿吗?”她小脸迅速亮了起来,急迫焦急地问,“他——我是说爷,究竟被何事耽搁了?要紧吗?可需要府中人手支援?”
“皇上欲将御妹宝如公主赐婚给凤爷……”他同情地直视着她,“所以爷至今犹在皇城内,未能如期归返苏州。”
皇上欲将御妹宝如公主……赐婚……给凤爷……
宝如公主。赐婚。凤爷。
轰隆隆的巨雷狠狠劈入脑子里,谈珠玉全身一僵,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原来……如此。
她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不是很合理吗?至高无上的皇家,和富甲天下的钜商联姻,这不是很理所当然吗?
她小时候看过的传奇本子上,也都这么写的,不是可怕阴森的虎姑婆,而是富贵吉庆的才子佳人大团圆。
她闭了闭眼,却突如其来地感到呼吸困难。
“玉姑娘?”水月坡有一丝忧虑地唤。
“我没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眼神己然恢复镇静清明。“既知爷平安无恙,又蒙皇上赐婚,大伙儿不只该放心,还该为爷高兴呢!”
水月坡怔怔地看着她。
玉姑娘得知此事,应该比谁都要震惊难过才是,可为什么……
他的视线落到她指节紧握泛白的双手,瞬间明白过来。
水月坡无声地叹息了。
第10章(1)
在得知他将娶公主的那一瞬间,谈珠玉终于领悟到了一个事实——
她永远只会是他的小妾,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成为他引以为傲的爱妻。
“傻子,要不你还以为自己会是个什么?”她的脸庞苍白得像个褪色的旧布娃娃,双手紧紧地环住自己,“而且你到他身边,也就只是为了报仇,现在就快要成功了,你还有什么不心足的?”
他只管娶他的公主,她自报她的仇,一点也没有任何干涉妨碍,不是吗?不是吗?
“爷这么好的男人,自然是该娶一个足以和他身分匹配的金枝玉叶,这是他应得的……”尽管心痛如绞,她还是颤抖着挤出了一朵宽慰的笑。“等我报了仇,爷也娶了公主,我就可以正式从他的人生退出……对,就是这样。这样很好,很公平……”
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完美的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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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静悄悄的团圆夜,四周挂满的大红灯笼仿佛也黯淡失色,这一切,皆因主人未归。
谈珠玉独自斟着酒,雪白皓腕衬着血红的琥珀杯,乍一看,好似饮的是她自己血一般,令人不禁心惊。
今夜,他该是在凤舞九天的帝阙之内,和尊贵的公主举杯共饮,相视而笑,眼底满溢的都是幸福吧?
她饮尽满杯的花雕,酒入愁肠,统统化作苦涩的相思泪。
“主子,总掌柜求见,大事不好了!”若儿惊慌地冲了进来。
谈珠玉醉眼微睨着若儿,苦笑着反问:“今晚家家户户庆团圆,还能有什么事不好?”
“爷拒绝皇上指婚,皇上龙颜大怒,说、说要砍爷的脑袋啊!”若儿惊心动魄地喊完,见主子霍然起身,脸色刷地惨白了。
谈珠玉酒意瞬间消失无踪,一把抓住若儿的手,“总掌柜在哪里?他现在在哪里?”
“正在小书房里焦等主子前去商量……”若儿话还没说完,她已然冲出门,“主子,主子外头下雪,你还没穿上大氅——”
爷拒绝皇上指婚,皇上龙颜大怒,说、说要砍爷的脑袋……
不,不可以,不可以!
谈珠玉提着裙摆狂奔往小书房方向,顾不得下雪,顾不得寒冷,顾不得脚下颠簸,满心满脑充斥着恐惧与惊慌。
他为什么要拒婚?他为什么要惹怒皇上?为什么不娶了公主,从此以后安享荣华富贵?
他……他不可以死,他……
谈珠玉颊上泪水奔流,惊恐担忧都快破胸而出,她想抹去泪水,想保持冷静,只有冷静,才能思索出该怎么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