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得好开心,好痛快,却未察觉自己眼眶湿了。“有了这孩子,母凭子贵,又何愁大事不成?”
上苍总算待她不薄……不,上苍总算尚存一丝良知,不致教她一身血海深仇无处讨还,只能含恨而终。
她又有了活路,那些禽兽就注定该走上死路了。
“主子,婢子亲手炖了盅鸡汤。”若儿小心翼翼地捧着热腾腾鸡汤,却是满面笑容,“你多喝点,从现在起得好好补一补身子,把肚里的小少爷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
“傻丫头,灶房里厨娘多得是,哪还需要你亲自下厨做汤?”她眼底藏不住满溢的喜悦和感动。
若儿警戒地四下张望了一下,压低了声道:“主子,往后你入口的汤饭粥菜都由奴婢亲手打理才好,这府里有心眼的人多,嫉妒你得孕的将会更多,咱们不得不谨慎些。无论如何,你和肚子里的宝宝万万不能有丝毫闪失。”
谈珠玉悚然一惊,晕晕然的喜悦感瞬间消散了大半,随即镇定了下来。
“我竟一时疏漏了……”她一颔首,眼眶微微发热。“好丫头,幸亏你提醒。”
“主子平素待奴婢的一片心,奴婢若还不知感恩图报,岂不是连禽兽也不如了?”若儿眼睛也红红的,小小声道:“若不是主子的恩德,婢子一家老小现今哪能有盘茶馆生意可供温饱?”
谈珠玉眼神一黯,低声喃喃:“世上忘恩负情的人何其太多,你我主仆如今唇齿相依,尚能真心相待,也算是难得了。”
在这之前,多年来她唯一能相信的人,也就只有自己。
“主子,你宽心吧,现下你有了宝宝,往后凤爷待你一定会另眼相待,说不定他一高兴,就扶持你坐上正位了。”若儿光想像,就忍不住替她欢喜。
谈珠玉下意识抚摸着自己尚平坦的小腹,心头一阵暖流通过。
宝宝。
她甩了甩头,挥去脆弱的情愫,很快恢复理智。“不,爷并非是个感情冲动的人,对这孩子,他或者会另眼相看,可这正房主母之位,不到最后,还不知鹿死谁手,一切都言之过早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孩子注定将会是商府庞大权势财富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谈珠玉握紧拳头,双眸灼灼发光。
第7章(1)
当天晚上恰逢十五,是每个月各房娇姬美妾齐聚,陪同商岐凤“团圆”齐用晚饭的日子。
身着绛红衫子,外罩月牙色绣花比甲背心,谈珠玉并没有因有孕而骄嚣夸耀,依然淡扫娥眉,唇点嫣红,长长黑发松松绾就,以一串小小晶莹米珠穿就的蝴蝶花绾住,隐约露出雪白玉颈。
嘴角噙着一丝神秘喜悦的微笑,她缓缓落座,勉强自己克制住渴望投向他的眸光。
他知道了吗?这样天大的喜事,管家岂敢瞒他?
只怕这通府上下、大大小小也知道了。
皱然低垂眼儿,她依然可以感觉到众姬妾充满妒恨愤慨的恶毒眼神。
他呢?他很高兴吗?
再镇定老练,谈珠玉依旧忍不住心下惴惴,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可是商岐凤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举箸夹起了一片玉芹入口,缓缓吃将起来。
她握住筷子的手指有些颤抖,不知怎地,鼻头不争气地一阵酸楚。
已有姬妾嗤地笑了一声,伴随而来的是交头接耳的窃笑。
谈珠玉头低低,死死咬住下唇,倔强地极力想眨掉眼前突然弥漫上来的泪雾。
满桌菜肴丰盛宛若皇膳,她却一丝食欲也无。
不,不能认输,情势越是不明朗,越是对她不利,她越要沉得住气,绝对不能上了她们的恶当!
只是初初有孕的谈珠玉闻到一些油腻鱼腥气味,胃陡然翻腾搅弄了起来,原想忍到宴席终了,冷静从容离去的她,怎么憋也憋抑不住那突如其来的恶心。
“呕……”她喉头酸水苦涩直溢,小手紧紧捂住。
筷碟交碰的声响瞬间静止,席上气氛登时僵硬沉滞得诡异。
谈珠玉双颊羞窘得红如霞火,腰杆却挺得越发傲直,眼神森冷强硬。没有任何人可以藉机羞辱她。
“管家说,你有孕了。”商岐凤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浑厚。
她心头紧紧揪着,虽然告诫过自己千千万万次,仍旧情不自禁地望向他,眼带盼望。
“来得真不是时候。”他冷冷地道。
谈珠玉满眼的渴盼还未消褪,还未能反应过来,直到四周恶意快活的讪笑声哄堂而起,她终于听懂了他的话,脸上瞬间褪色惨白若死!
来得真不是时候?来得真不是时候?
可那、那是他的孩子……
她不能置信地瞪着他,脑中一片空白,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她不再记得自己的声音,不再记得自己该呼吸,甚至不再记得自己还有心跳。
然后,商岐凤起身离席了。
然后,周围那些勉强压抑下好半天的恶毒讽刺、取笑诅咒,顿时炸了锅般迫不及待地扑咬过来——
“哈哈!你这贱人也有今日?”
“老天有眼,你应有此报,还以为比我们姊妹高明厉害到哪里去?嗤,就算肚里怀的是龙种也当不成太子,爷怎么可能让你这烂污女人怀上商家高贵的血脉?”
“爷都发话了,但凡有点羞耻心都应该自行了断,要不要姊姊我介绍你到我娘家药铺提几帖红花,浓浓地熬上一碗灌下去,就算有十个胎也打下来了!嘿嘿嘿……”
“你闯下那么大的祸,怎还会以为爷愿意让你养下他的孩子?真不知你是真笨还是假精明?”
谈珠玉一动也不动,脸上毫无血色,没有哭也没有骂,只是呆若泥塑雕偶。
“爷不会要这个孩子的。”桃花笑得好美好艳好阴森,狠狠捅上最后一刀,“我敢跟你打赌,最迟明日,爷就会让人送打胎药到蔷薇轩去的。”
谈珠玉陡然一震,终于自麻痹的痛楚中渐渐回过神来,涣散的目光再度恢复明亮锐利冰冷如刃。
不知怎地,幸灾乐祸痛加围剿的众姬妾突然个个悄然没了声息,寒毛直竖。
唯有桃花,以气焰高张的胜利之姿斜睨着她。
“至少,我怀了。”谈珠玉嘴角扬了起来,“而你们呢?恐怕连打胎的机会也未曾有过吧?嗯?”
众姬被戳中死穴,登时脸色大变,灰败如土,其中尤以桃花更甚。
但,众人心中对她的恨意也更深了。
谈珠玉何尝不明白?
斗是死,退也是死,她从来就没有选择的余地;而也唯有从血海里,才能杀出一条生路!
所以,为了保护她肚里将来的保障,她拚命武装起自己,当夜不寐,竭尽脑力试图想出一条能留住肚里胎儿的计策。
可苦苦思索,她心底的恐慌却越滚越巨大。
说到底,到最后商岐凤若强要命人逼她濯下红花,她就算死命挣扎也决计反抗不了。
“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她惶惶自问。
一寸寸夜色流光消逝,可恨的黎明再度不请自来,在透室而入的阳光下,她容颜极致黯然憔悴。
但是天亮之后,出现在蔷薇轩的并非一帖坠胎红花,而是一名仙风道骨的银发老者。
“老夫姓纪,忝职宫中太医院副首,奉旨一贯随侍静王府。”纪太医微笑开口,“今日特遵凤爷所托,前来为小夫人请诊安胎。”
“安……胎?”她颤抖着嗓音,几以为这是梦。
“是的,安胎。”
谈珠玉高高提着的心终于回到了原处,泪,不知怎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