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抢在二十日内走水路经陆路到达丝厂,否则在湿气累重之下,那批珍罕脆弱的上好真丝极易因受潮而迅速腐坏,届时品质势必大受影响。
因此,此番运输起价虽不菲,责任却更是重大,步步闪失不得。
她在决定抢下这桩任务前,已筹划计算过无数次,最后确定计画严密妥当、万无一失,达才向商岐凤包揽下此事的。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负责押船的十五名掌柜和数百船夫连人带船货全被扣在海关衙口,因为其中五船的真丝不知几时遭人掉了包,竟换成了私盐,而走私贩卖私盐却是犯了国禁!
轻则货物皆尽没收,人员全数打入大牢待秋决,两边买卖东家连坐赔偿钜金,并且立刻摘下店号招牌,有生之年不得再经商交易。
重则查封抄家、株连九族。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谈珠玉急急赶到海衙,脸色惨白若纸,虽然努力想镇定、冷静下来,赶紧设法止血、减少损失,避免让伤害扩大。
但是海衙那儿居然对她亲自奉上的十万两银票视若无睹,还一副公正无私,铁面无情地严词勒令凤徽号立刻交出主谋首犯,并且等候朝廷重惩发落!
她奔波了整整一日,极力动用一切可用人脉、资源,可就连铁叔这个邻州的老总兵、老同僚出面官说也被打了回票。
事已至此,宛如天柱断倾,再也无力可回天。
谈珠玉颓然地跌坐在书房里,脸色苍白如死,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沉。
无止境的黑暗和绝望逐渐朝她围拢倾轧压迫了下来。
——遭人陷害了。
定是有人内神通外鬼,这才能将一百五十艘船其中的五艘掉包挟带,那人并且还暗地通知海衙进行搜查,若非如此,海衙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扣凤徽号的船?又岂有通天本领确定是哪五艘船载了私盐,且一举查获?
这个包藏祸心的混帐究竟是谁?究竟是谁要致凤徽号——不,是致她于死地?
谈珠玉脸色煞白,浑身冰冷战栗。
她有负他的重托,将这笔最重要的大生意彻底搞砸了,他会怎么想她?他往后还怎么信任她?
谈珠玉,你怎么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她恨不得杀了自己。
“主子,凤爷……命你立刻到议事堂去。”若儿无助地绞拧着衣角,难过地看着她。
谈珠玉扶着桌沿撑起了双脚,心中一片冰凉。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出奇冷静平稳。
到了议事堂之后,众人幸灾乐祸的眼神,商岐凤盛怒铁青的脸色——
啪!
谈珠玉脸颊炸起烧辣辣剧痛感,他大掌重重一捆,几乎令她踉跪跌倒在地。
“这样的错误,”他字字冷厉如箭,“不准再有第二次!”
“贱妾明白。”
疼痛的不仅仅是双颊,还有喉头那口硬忍住的浓浓血腥和悲愤。
一切的一切,犹如恶梦与残影相叠,过去和现在交错。
这些年来,她苦苦奋战,忍辱求生,努力不让命运无情的大浪一次又一次将她打沉下去,她还没有复仇成功,还没有夺回原属于她的所有,她绝不允许自己倒下!
只是这一次,她旺盛的斗志几乎全被击溃了。
白天烧入骨髓的痛苦,在夜晚惊醒之后,夹带着过去的血和泪,继续不断不断地啃噬起她。
当年……恶梦残影再度浮现……
第5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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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下了场寒恻恻的秋雨,哗啦啦地扰得人恁般心烦。
十四岁的谈珠玉乌黑发丝上别着蕊小白花,清丽依旧,只是往日笑吟吟的眼神被浓郁得化不开的忧伤取代,瓜子脸上常带着一丝令人心酸的茫然无措。
原本是个备受双亲宠爱的小女孩,经过父亲病亡的打击,一夜之间像是白白长了好几岁。
“虎姑婆拍着门,哑着声音喊:‘开开门哪,我是你们的姑婆,我来看你们来了,快把门开开哪!’”她搂着妹妹,翻着童本儿,一字一字地念。
“不能开!不能开!”囡囡又害怕又爱听,胖胖小手紧紧捂着双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紧盯着姊姊。“然后呢?然后呢?他们开了吗?”
“开了。”
囡囡抽了口气。“丸荡了。”
“是完蛋了。”她想笑又忍住,“要是囡囡,可开不开门呢?”
“不要开!不要开!”囡囡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囡囡真聪明。”她一笑,突然听到外头一阵扰攘。
还来不及反应,砰地一声巨响,紧闭的门扇猛然被踹开。
“虎姑婆来了!”囡囡吓得尖叫起来,急急躲进她怀里。
“囡园别怕,没有虎姑婆。”她抬眼怒视那不知哪儿来的莽撞之人,却没想到双臂一阵剧烈痛楚,她和怀里的囡囡都被来人凶狠粗鲁地往外拖去。
她又惊又怒又害怕。“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好痛——姊姊——我要姊姊——”囡囡吓得哇哇大哭。
“把妹妹还给我!你们这些坏人——”谈珠玉拚命想要把囡囡抢回来,却同样被抓扯了出去。“菊姊姊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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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烧红了满屋烛火,亮闪闪地照出了一室黑压压的人。
堂上脸色凝重坐着的是平日笑得弥勒佛似的大伯,和高瘦仙风道骨似的二伯,凶霸霸的四叔却一反火爆性子,沉默愠怒地直直盯着跪在祖宗牌位前的美丽瘦弱的女子。
为什么娘会跪在那儿?
谈珠玉吓住了,想哭又憋着不敢哭,她和囡囡都被粗手粗脚的大房仆人抓在一旁,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令人害怕又不解的一切。
“三弟妹,出了这么大的丑事,当着孩子的面,难道你还不悔悟认错?”烛影在谈家大爷的胖脸上冥闪着,“可怜我三弟尸骨未寒,你怎么对得起他?”
“大伯明察……弟妹从未有负先夫……”香氏匍匐在地,泣血悲啼。
“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抵赖?”谈二爷怒斥,脸色涨得老红。
“二、二伯……别骂我娘……”谈珠玉怕得发抖,还是鼓起勇气乞求,“我娘是好人,你、你们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小孩插什么嘴?”谈二爷怒目暴瞪。
“二伯!”香氏悲伤地喊,美眸里泪光闪闪。“请别吓着孩子!”美丽
“老二,罢了,孩子何辜呢?”谈大爷心情沉痛地叹了口气,“三弟妹,若你肯认罪,为了谈家声誉,我们好歹还能成全你到庵院落发当姑子,好生忏悔己孽。”
“大伯,女子贞节岂容污蔑?”香氏把下唇咬出了血,心一横,昂首反抗,“香氏自问从未愧对先夫,更无辱没谈家,又有何罪愆可言?”
“哼,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传人证,就让她心服口服,死得明白些!”
一个窈窕身形自阴影中走出来,恭敬地在谈大爷面前跪下。
“秋菊?!”香氏呆了。
“小姐,”秋菊恢复陪嫁前对她的称呼,泪汪汪道:“你和方秀才的事儿,东窗事发了。”
“什么东窗事发?你胡说什么?”香氏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你都知道些什么,尽管照实说。”谈大爷目光锐利地盯着秋菊。
秋菊故作无奈瞥了香氏一眼,“回大爷,三爷故世后,夫人日日以泪洗面,方秀才是三爷故友,前来探访,万万没想到就这么日久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