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环贞颔首,静默无语。
她已经尽全力了。
她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解决这一连串难题。
清澄的天光,午后时分,风吹竹林,沙沙作响。
阎晨看见那座坟,那墓碑上写着:
楚氏之墓,不孝女环贞。
楚环贞?
阎晨心中一震!那不是楚总管自称的名字?
这里位于楚家庄外的山坡,虽是楚家庄产业,但这里算是偏僻荒郊;他凭着从前的记忆,熟门熟路的找到这块墓地。
这里有几十座坟,大都姓楚,看来是楚家的墓园,他一一找寻着,终于发现了这块墓碑。
他拧眉细思,在听见那踩着枯叶的窸窣足音时,连忙退守到隐密的大树之后。
远远地,只见“楚天凤”推开竹林边的小门,穿梭在许多墓地之间,最后来到刚刚他所站立的墓前。
她用那白柔的双手,不畏肮脏,扫除坟头上的枯叶及泥土,打理了片刻,才双手合十搁在胸前,在坟前双膝跪下。
“娘,贞儿来看您了。”她带着笑意,眼神专注。
“娘,今日太仓促,来不及备酒菜,下次贞儿带您爱吃的荷叶糕来看您,您说好不好?”
她一字一句缓缓道:“贞儿嫁去丽谷之后,二爷对贞儿很好,请娘不用挂心。”
冬阳灿烂,映照她拿晶亮的大眼上一层水雾,她的语气愁绪中有着淡淡欢喜。
“当凤小姐替身已十一年,如果早几年贞儿就替凤小姐受过,让贞儿跟着娘一起去,让丽谷报了血海深仇,是不是现在就不会有这么多纷争了?”她叹了口气,有着不自觉的苦笑。
“娘,每个人都有他的难处,大家都被环境所逼,要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贞儿明白,凤小姐跟二爷都一心想报仇,他们都没有错,错的是造化弄人。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放下仇恨之心?”
“贞儿从没想过会活这么久,总以为很快就可以去见您,没想到贞儿还有幸能够嫁给二爷。”
她看着坟,有好半天都没说话,深深叹了气之后,才又说:“娘,凤小姐对我们有恩,该还的我一定会还给她;娘,贞儿好想您,真的好想您,我好想去见您;娘,清明节,贞儿恐怕无法来为你扫墓了。”她努力将泪水含在眼眶之中,不想在娘面前显现脆弱。
“娘,时候不早了,贞儿得走了,请娘保佑二爷、保佑凤小姐,保佑他们平安幸福。”
她起身时,双脚因为久跪而差点跌倒,幸好即时稳住,没有惨跌。
这时,阎晨差点就要冲出去扶她,幸好最后没有躁动,看着她循着来时路走回去,他这才从大树后探出身。
他的耳力极好,将她的喃喃自语全听进耳里。
从她听话里,可以拼凑出事情的原貌。她只是楚天凤的替身,她只是代替楚天凤挡丽谷的刀剑。
楚天凤究竟给了她什么样的恩惠,让她可以代替楚天凤受死?他是否可以庆幸丽谷没有杀错人,否则他又情何以堪?
她最后那一段话让阎晨心中升起无限爱怜。他如此待她,她居然还要她娘保佑他们平安幸福。
她以楚天凤之名嫁进丽谷,早该知道丽谷不会善待她,但她还是要代替楚天凤而来。
以楚天凤的心性,难道就像是逼迫楚天云的方式一样,将她逼来丽谷,好帮楚家庄做些危害丽谷之事?
千头万绪,只是,他该揭穿这一切吗?又要如何揭穿?这反而让阎晨踌躇不前了。
第8章(2)
天际骤变,浓云翻动,阴霾满布。
眼见就要落下大雨,展剑锋从楚家庄外速速将楚环贞平安送回闻香客栈。
“你……”展剑锋也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楚家庄的大小姐,干脆不喊称谓。“你自己回房吧,我尚有要事。”
“多谢,四爷。”楚环贞微微福身,玉容上笑意盈盈。
“你……不客气。”展剑锋有着落荒而逃的尴尬,谁让楚天凤真的美,完全没有传说中的狠劲,还他连眼眸都不敢与她对上,就怕被勾了魂。
楚环贞看着展剑锋离去,这才踱步往客栈后院走去。
阎晨租下闻香客栈最清静的上房,她缓步来到房外,笑闹声从半开窗子透泄出来。
“二爷,你好坏,你来南城都没来看诗诗,你不知道诗诗好想你吗?”
诗诗这名字,让楚环贞心头一震,脚步在门边迟疑了下,缩身到窗边,忍不住往房内偷窥。
“我忙嘛。”
只见阎晨笑着,满脸春风的坐在床上,张诗诗就坐在阎晨的大腿上,整个人几乎要挨近阎晨怀里。
“我看你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忘了诗诗对二爷的好。”张诗诗眼尾淡淡一眯,发上簪这亮丽的金步摇,小嘴吐出的话全是旖旎风情。
阎晨笑道:“我哪敢忘了你,你可是大名鼎鼎的诗诗姑娘。”
“忙着跟你的新婚娇妻在床上打滚?”张诗诗说起这话来脸不红气不喘。
阎晨笑问:“诗诗,你这是在吃醋?”
“凤小姐我是见过的,长得真是标致,没有男人不被她迷得昏头转向,只是你别忘了,我为了你洗尽铅华,把所有男人都推挡在门外,我不求当正室,只求当小妾,这是你答应我的。”柔美、娇嗲的嗓音,任凭哪个大男人都受不了。
“诗诗,我才刚新婚两个月,没道理就要纳妾。”阎晨坐正身体,一脸严肃,双手推拒着张诗诗的纤腰,让她不再贴靠在自己身上。
“我又不是说现在,我只求二爷不要像这次这么久没来看人家,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张诗诗撒娇的功力一流,感觉到阎晨有意的拒离,说着说着,那艳红小嘴就要吻上阎晨唇角。
阎晨僵住。
以前他对张诗诗是迷恋的,她的身体对他充满了诱惑力,少年时恶心肮脏的记忆在张诗诗身上得到前所未有的舒解。
张诗诗懂得迎合他,让他可以拥有身为男人的骄傲;她在他身下,总是发出愉悦的呻吟声,更是笑得如花般灿烂,他只要稍稍表现,她就会有慵懒餍足的神态。
他喜欢满楼红袖招,似乎因此就能忘掉过去的丑陋,也能填满他心里的空虚,直到遇见了张诗诗,他得到享用张诗诗的专属权利,于是他再也看不上别的姑娘,就只专宠张诗诗一人。
后来,张诗诗贼也不跟其他男人好,她的闺房只有他能进去,反正她早已赚足赎身银两。
他明白张诗诗不敢奢望能嫁给他当正室,但也一心盼着当他的小妾。
他曾经想过,不管她的出身如何,在娶了死对头楚天凤之后,他是有意要迎娶她入门的。
毕竟张诗诗可以带给他身为男人无穷的快乐及满足。
只是,现在……
当张诗诗那过呛的粉味让他想起总是一身淡雅香气的楚环贞;当张诗诗的小嘴吻上他的唇时,他脑中想的是她那沉静且笃定的笑颜。
张诗诗的美是艳光四射;楚环贞的美是静谧恬适。
张诗诗的风流言语,让他着实感到不耐,才要推开张诗诗,这时窗外传来了细微响声。
“谁?”阎晨轻轻推开张诗诗。
张诗诗下了床,瞪着窗外的不远之客。
阎晨此时已旋风般推开窗棂,看着跌坐在地上、一脸苦恼的楚环贞。
“你……”阎晨连忙推开房门,快步走到房外。
“我……”楚环贞一脸尴尬,“有没有受伤?”阎晨轻柔地扶起她。
“没有。”楚环贞连忙摇首。“我才刚刚……我什么都没看见。”此话一出,倒是显得一向镇定的她,有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窘困。